饿确实是饿的,延光帝接过干粮,也不客气,默默地嚼着,缓缓开口道:“你可知你罪在何处?”
“儿臣愚钝。”
“朕从莱州起行往济南,一路说不上快。但反贼却能提前在得到消息、在朕到达济南之前埋伏,说明什么?说明在朕起行之前,便有人传递了消息给反贼。而决定朕行程者,皆是你的同党,这奸细很可能便是钱承运、吴培、傅青主三人其中之一。你用人不察,可知罪?”
说罢,斜睨了王笑一眼,一副‘虽然你要挟迫朕,但朕也要指出你的缺点’的样子。
王笑想了想,道:“儿臣并不这么看。”
“哼,嘴硬。”
“皇父用人的眼光儿臣一向是佩服的。但有时候,未免还是疑心太重了。”
延光帝冷笑不已,道:“难不得还能是反贼在事先便算定了他们会护送朕到济南不成?”
“为何不可?”王笑道:“之所以决定护送父皇到济南,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反贼对德州城的攻势并不顺利。但,这是他们可以控制的。”
他说着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一个三角形,道:“反贼军师孟九,其人计略不可小觑啊。儿臣一直以为德州防守顺利,是自己略胜了孟九一筹。但现在想来,这些他一开始就算好了,父皇你看,最初我们只是想拖到他们粮草不济。但反贼一旦放缓了攻势,我们想的就会更多,想要尽快让父皇出面下诏天下稳定人心,再把德州、济南、莱州连成一片,控制山东。所以他故意对德州城围而不攻,给我们一个宽松的环境,并作出疲于进军的势态,为的就是吸引父皇来济南。这些,还只是其一。”
延光帝淡淡道:“若让朕选,朕也不会来。”
“这不是我们选的啊,莱州也并不安全。”王笑叹息一声,道:“孟九的第二个意图,则是把我们的大军锁死在德州。若我猜得不错,必定已经有一水师准备攻打莱州……”
“危言耸听。”延光帝冷笑道:“反贼哪来的水师。”
“反贼没有,郑元化有。”
“他敢?!”
“他有何不敢?”王笑道:“胶东兵力大部分都在德州,所余兵马战力平平。又是以有备杀无备,他只要暗中派出一队水师,船支不用多,人数也不必多。以倭寇为名潜入胶东,弑杀皇父,他便可扶皇孙登位。”
延光帝闻言,竟是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当中愈发显得苦涩。
“孟九与郑元化必定有勾结。”王笑叹道:“我一开始就在奇怪,为何孟九会调头来找德州。他其实是怕我把所有兵马带回莱州与父皇你会合。所以吴阎王败迹稍显,他便马上让唐节带兵来牵制我方兵力。使莱州放松警惕,好让郑元化安排人来杀父皇。”
他说着,在原先画好的三角形外又画了一个圈,道:“另一方面,他自己则布下埋伏,吸引父皇来济南。如此则由他亲自来杀。不论父皇动还是不动,他都双管齐下,就是要对父皇赶尽杀绝,不给你一点点生路!”
延光帝依然有些不信,喃喃道:“不过是些乱民,能有这等手段?呵,恐是郑元化这逆臣布置的。若不到最后关头,这逆臣不敢亲自弑君,想把朕逼到孟九手上。”
“父皇到现在还是低估了孟九啊。”
“呵。”
“父皇啊,我们第一时间想的不该是吴培、钱承远、傅青主这些是不是叛逆了。承认对手强大,这没什么的、”王笑摇了摇头,叹道:“十八年了,父皇还没看明白了吗?你总是低估敌人,怀疑自己的臣下。卢公不忠?左公不忠?当年李督师也不忠?抛开这些大臣,杜正和对陛下忠心耿耿,为何今日却又守在齐王身边?儿臣……”
“够了!”延光帝终于发怒,吼道:“那郑元化呢?!他就是一个乱臣贼子!若不是这个逆臣,朕还敢去南京,还有半壁江山!只要出这一个叛逆,你知道会是何等的后果吗?!还有你,朕当初便不该用你……”
“父皇若不是用儿臣,父皇早已经死了!”王笑大喝一声。
龙藏洞中静谧下来。
翁婿二人对望着,双双都有些喘粗气。
“父皇啊,不会是所有人都忠心不二。十个忠臣里,总会三三两两的叛逆。但真要因这些个叛逆,就对所有人都抱以戒备吗?”
王笑看向延光帝,这句话说得极为真诚。
这句话,他说的不仅是自己对吴培这些人的信任,说的也是自己对延光帝并没有叛逆之意……
延光帝看着王笑的目光,沉默了良久,最后苦笑一声,叹道:“你还太年轻,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朕才是对的。朕就算能信你,也只能信今日今时今地的你,有何用呢?这世道,左右不了的。”
“左右不了的啊!”他长叹一声,也懒得再与王笑多言,迈步走开,负手看着龙藏洞的溶岩,低声长吟起来。
“洞形兮鹤翔,洞名兮龙藏……不知潜龙兮何日乘云雷而雨四方,空遗此洞兮弃幽阻而隔穷荒。系龙桩兮卧龙床,始于何时兮名于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