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一次,握着金玉的手,她的手瘫软无力,躺在他的手心里,还那样的温热,沈浪在人前再如何风光的人,也忍不住哭了。他是幸运的,老天对他好了一回,这就够了。
金玉给他抹泪,可是他眼里的泪却收不住。
她说:“你是不是怕我死——”
沈浪按住了她的唇:“不许乱说。”
金玉笑看着他,他在她身边就是幸福啊。未来还有那么多的幸福等着她,她怎么舍得去死呢?
沈浪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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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金玉这次得以死里逃生,多亏了秦娘子口中说的那个大夫。
金玉要好生谢谢他,可没想到这老大夫竟然那般眼熟。
老大夫却早已认出她来。原来,金玉从老家奔逃至汤镇,遇到的就是这老大夫。就是这老大夫给她一粒药丸,让她续命。也是这老头给她指路,让她阴差阳错买了沈浪的马。那时,她得到了疾风,也遇到了他。
现在,她怀着身子,差点殒命,竟也是这老大夫出手相救,不禁令人感叹,这世上之事兜兜转转,如此神奇。
沈浪得知详情,便好生款待老大夫,即刻吩咐下去,帮老大夫找到包袱。那包袱里的银子不重要,重要的是珍藏多年的手稿。
老大夫研究药理多年,也尝过百草,中过毒,也曾生死一线,一生未曾娶妻,但求能留一本书,为后世做些好事。此次,他进京也是为了找书商帮忙出版,未料……
就连赵太医也对老大夫的医术十分钦佩,还拉着细细切磋许。找到书稿之后,沈浪对老大夫提出,他正好有朋友是书商,一直想要出医药方面的书,原为引荐说合。
老大夫感激涕零,几乎跪在地上给沈浪拜谢,沈浪哪里受得起。
一旁的金玉却笑了,她夫君很善解人意。所谓书商朋友都是子虚乌有,那印刷店是沈浪自己开的,账本子上写得清清楚楚。
金玉在香福楼呆了两天,便要回家。不论如何,在香福楼这种烟花之地呆着,总觉得有些奇怪。再加上霍芙还带着她的孩子一道,张妈妈也浑身不自在,每次想提离开,都是欲言又止。
好在沈浪和秦娘子说过了,这几天都不开门。他们自己没钱赚是小,倒是有不少来砸门的,无处寻欢叫人心烦意乱。
金玉便央了沈浪赶紧回去,同时她也想去看看楚新如何了。沈浪说楚新没事,只是受了重伤。
沈浪答应了,不过带她去了另一个宅子……金玉是当真很好奇,沈浪在京城到底有多少个窟?
金玉问沈浪:“为何又换一个宅子。”
沈浪在一旁给她喂鸡汤:“术士说,这里的风水适合养胎。”
金玉:……
好吧,看不出沈浪这么迷信。
纸包不住火,金玉还是从张妈妈那里听来了消息,宋固死了。
“怎么死的?”金玉心头一抽。平日里宋固都是在暗中保护她,而她从地道离开的那天,宋固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当时金玉只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但是现在……
张妈妈忍不住抹泪,那么好一个儿郎啊,平常不怎么说话,但见人都是温和的笑脸,对着她一个妈子点头打招呼,十分尊敬。可惜……
那天她们几个从地道离开,楚新则留在原地对付那些凶残的大汉。对方人多势众,楚新招架不住,他能活下来,是因为有宋固与他里应外合。
楚新早先受了伤,力有不逮,是宋固为他挡了一刀。那一刀穿过愁肠,血流如注。楚新才抓住时间死里逃生,全灭了那些大汉。
但宋固死了,他说不出话,死的时候也悄没生息的,脸上带着笑。他小时候被卖进沈家,被毒打是常事,是沈浪待他亲兄弟一般,所以他愿意为沈浪试毒,变成哑巴也无怨无悔。即使他要和爷抢心上人,爷也没有说什么,最后还不计前嫌为他挨了一刀,差点死掉。爷对他有恩,这次能保住金玉,他也对得住爷了。
“哎,爷和宋固是打小的交情,就这么……”张妈妈拿着围裙抹一把脸,“他都没个家人。”
金玉终于有些明白,沈浪这几日为何极镇定,甚至显得有些低沉。他心里是难过的吧,因为宋固,因为三皇子逼宫,这些都让他精疲力竭。
晚上,沈浪从外头回来,一身的风尘,他先去看金玉如何。
金玉把半碗鸡汤给他:“喝不下了。”
他这两日都没怎么吃东西。
沈浪二话没说,把汤喝了:“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她天天呆在家里,有人伺候,怎么会不舒服?金玉捧着他的脸,从前的意气风发,到现在的风霜满面,不过短短半年。回来好几天了,胡渣也不知道自己刮一刮。
金玉叫张妈妈拿刮刀来,她给沈浪理一理。
沈浪没有拒绝,双手轻轻扶着她的腰,里头的活泼孩子不知道是男是女,好动得很,总还想要踢沈浪的大掌,三连击,五连击不在话下。
沈浪也轻轻按回去,和它玩起来,你来我往。
金玉则托着沈浪的下巴,认真给他刮胡子,院子里的夕阳很明亮,照着他们两人。远处的云彩是浓烈的粉色,底下则是厚重的烟灰色。
沈浪说:“待三皇子登基大典一过,他便会给我封侯,到时我放了军权,同你去游山玩水,如何?”
这些勾心斗角很危险,他本也不喜欢。以前是为了生存才如此,现在觉得,人生应该不只是生存。
金玉抬头望着他的眼睛,里头霞光万丈,霞光万丈里只站着一个她。她笑说:“好啊,到时候孩子你带。”
“你生多少个都是我带。”沈浪低头,温柔亲她的额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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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不日将要登基,时间有些急促,虽他手上拿着皇帝亲笔写的传位遗诏。
京城里人人都知道,那天宫里的惊心动魄是因为,太子得知皇位传给了自己的三弟,他很生气也不相信,于是带了军队进宫逼着父皇改遗诏。
一下子,他竟将老皇帝给气死了。三皇子眼见此情此景,天理不容,于是调出虎符,召集沈浪前来援救。沈浪不愿见两位皇子在先皇榻前相残,不费一兵一卒,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太子麾下的大将策反。
大概是以为太子不得人心罢,他的那些将士都跪地投降,愿意尊三皇子为继任大统的真龙天子。
至此,太子“逼宫”终于落幕。而太子因为逼宫谋逆,被软禁在京郊外的一座荒山行宫里,一辈子都不得出来。而长公主发现自己的胞弟被人一锅端了,她非常生气,到处说三皇子处心积虑伪造的圣旨,被三皇子软禁在公主府中,同驸马一起,终生不得外出。
很少有人知道,进宫的两队人都是三皇子派的。
这个故事似乎合情合理,但是为何老皇帝要在临死之前改口,将帝位交给三皇子呢?有人说,是因为三皇子孝顺,可能临死之人,才看清楚谁真的对自己好吧。毕竟,三皇子为老父端屎端尿的事,大家早有耳闻。
也有人说,先皇事事遵循祖制,祖制要求立长立嫡,没可能到临死就变了性子。
三皇子登基后,号武帝。新帝上位,第一件事就是肃清朝野,该查的查,该贬的贬。早前他蛰伏在朝野中,查到的东西,远比这些人想象的要多得多。只是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利益交易,他自己也清楚是动不得的,因为他父皇第一个不同意。
但是,他来掌权就不一样了。许多老臣荣华富贵一辈子,一夕变布衣也没什么稀奇,还有进牢狱的。
一时间,朝野里人心惶惶,个个谨小慎微,不敢稍有差池,就怕行差踏错。就连冯树恩都知道,这新帝身上哪哪不好你都可以说,但是绝对不能提逼宫和正统的事。
奚宇斌的遗孤奚蔓蔓也被指谋逆被砍头,她将束钟和衡风妻儿活活扒皮弄死的事情也被人捅出来,毫无疑问被凌迟的下场。有个年轻的言官想给奚蔓蔓说情,结果被告老还乡。
曾经,奚蔓蔓片别人的肉,现在也轮到她被片肉。因果轮回,也许老天终于是长眼了。百姓倒是挺喜欢这果决的新帝。
除此之外,新帝亲封了沈浪为武安侯,不仅是逼宫中护驾有功,还因为他在凉雁关这几年出生入死,打击胡虏,费尽心血。经过新帝这么一提,人们才想起来,沈浪为抗击胡虏付出了多少,打了多少胜仗。
惩恶扬善是新帝的信念——做了坏事的,就要想到有朝一日要负责;做了好事的,要传颂,要表彰。
不过,沈浪也在朝中提了,他要归还军权,新帝没有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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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雁关的事态平了,宫中的事情也平了,新帝很快把握全局,百姓安康。
金玉唯一的烦心事,大概就是沈浪了。新帝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他便称病不去上朝,和新帝对着干。
沈浪简直就是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
今日又发生了一件事,是绿微来了。
绿微还是那样的瘦弱,背着包袱风尘满面,但脸上神采奕奕。
金玉还记得,一年多以前,她离开凉雁关时,绿微偷偷在门口送过她。她不愿意和她和好,大概还是过不去宋固那道坎。
这一次,绿微找上门来,金玉很开心,拉着她的手说了些话。
绿微也很高兴:“我想在京城扎根,找些事做,要请夫人你帮忙安排。”沈浪带着金玉离开凉雁关时,她就恢复了自由身。
她说话有些见外,但金玉也不好纠正她:“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留在夫人身边照顾,可以吗?”绿微小心翼翼地问,看金玉有些迟疑,她赶紧解释,“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干什么都可以,我只是……”
绿微的脸通红,她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十分窘迫,她很害怕金玉误会。
“你……是想——”金玉脸色沉下去了,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绿微以为金玉当真误会了,她拉着金玉的手:“我不是想要接近爷,我……我是想和宋固在一起。”
金玉呆住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看着绿微咬紧嘴唇。
绿微此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知道这话很羞耻,但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只身从凉雁关来,她还是要把话说完:“我……我想好了,即使他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我在他身边呆着就好了。金玉……你,你怎么哭了?”
金玉抹掉泪,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满心期待的绿微——宋固刚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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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之后,夙兴夜寐,不辞劳苦,但下头的臣子都挺担心他的。新帝自己不以为意,年轻嘛,总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本钱为国打拼的,棠城蝗灾的事情,因为延误治理,他费了不少的心思,开仓济粮,减免税负。
用完晚饭,新帝继续批阅奏折。沈浪又递了新折子,三皇看到,一下扔在了地上,他几天不来上朝便罢了,竟这般放肆:“来人,把沈□□过来。”
旁边的小太监赶紧去张罗,新帝登基之后,头一次发火,献给了武安侯沈浪。
沈浪自己倒是没当回事,进宫面圣,好一顿张罗。
新帝让他在书房外跪了半个时辰,没理他。
末了,新帝终于将他招进去:“听说你夫人已顺利生产。”
“是。”
“儿子还是女儿?”新帝十分漫不经心,看着手头的折子。
沈浪脸上带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