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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精神科

我学表演的,怎么可能学过医?不过我的父母都是医生,我在医院家属楼长大,逛医院就像逛自家后花园一样。

依旧是半真半假的解释。

鹿饮溪庆幸自己是一名演员,演技、临场反应都比普通人要好一些。

哪个科的?

爸爸以前是肿瘤内科的,妈妈在心胸外科。

简清淡淡挑眉:以前?

她总是这般敏锐,能抓住好多细节。

鹿饮溪平静道:我爸在我5岁的时候牺牲在岗位上,我外婆和我妈把我拉扯大的。

语气不带半点哀伤。

哀伤早已被时间冲淡,衍生不出多余的情绪。

简清点了点头,继续问:怎么没学医?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鹿饮溪拿套话搪塞。

有父母铺路,会好些。

应该吧,医二代嘛,身边的医疗资源会多一些。鹿饮溪回答得含糊。

路确实会好走很多。

被父母所在的医学院录取后,鹿饮溪可以到医院见习,各个科室随便挑,科里的主任、护士长几乎都认得她,会看在父母的面上照顾她。

有的实习生连手术台都还没摸到,她被主任亲自带教一个星期后,直接送进了手术室观摩。

课堂上有什么不会的,下了课她可以直接回家属楼,敲主任的门请教。

手术依赖团队协作,她是左撇子,下意识会使用左手,操作起来多少有些不方便,所以她早早放弃了外科,选定了内科系统作为职业发展方向。

她对医疗系统极其熟稔,每一步都走在同龄人前面,绩点,导师,科研,职业规划每一步都完美无缺。

如果不是大二暑假那件事,如今的简清,几乎就是未来的她。

鹿饮溪停下回忆,问简清:你呢,为什么学医,为什么选肿瘤?

简清淡道:学医稳定,肿瘤科钱还行,医患纠纷少,容易发论文。

一言引得鹿饮溪失笑。

没有高大上的理想信念,没有救死扶伤的情怀,俗气的回答,也是多数医生最真实的想法。

恶性肿瘤(癌症),在民间的称谓是绝症。

踏进肿瘤科病房的患者、家属,对疾病有了一定的心理预期,不会苛责什么,甚至会把医生当救命稻草牢牢抓紧。

所以,肿瘤科的医患纠纷相对较少。

而肿瘤算是医学领域的研究热点,SCI发起来也相对容易些。

钱多事少,容易出论文,大家一股脑往里面挤,相应的,进入门槛就高,地区顶级三甲的肿瘤科招聘最低博士起步,还得拿论文出来证明科研能力。

简清又问鹿饮溪:为什么学表演?

鹿饮溪敲着脑袋回忆。

她家里人都长得挺好看的。

她的母亲顾明玉,从大山里走出来,是那个年代那个村唯一的大学生,脑子好,相貌也好。

大学时走在街上有星探塞名片,说要捧她当明星,顾明玉抱着医书不撒手,坚定从医路。

她的父亲鹿鸣算是艺术世家出身,祖辈都是音乐家、舞蹈家,但都是戏曲、舞蹈、音乐等传统艺术行当的,没有学表演的。

到了鹿鸣那一代,鹿鸣弃文从医,与艺术更沾不上半点关系。

鹿饮溪念大一那会儿,有剧组借医院场地拍摄医疗剧,她路过围观,副导演见她相貌出众,把她拉去客串。

就一段哭戏,几分钟的镜头。

她在医院见惯患者、家属的眼泪,表演起来信手拈来,感染力强,人又不怯镜头,灵气十足,导演直夸她是祖师爷赏饭吃,问要不要签他的公司,转行当演员。

那年,鹿饮溪和顾明玉一样,坚定从医不动摇,笑着摆手拒绝。

后来,她无法再从医,辍了学,拖着行李只身北上,三番五次去公司拜访,才签下一纸合约,还被冷藏了两年,机缘巧合下才走红。

过往坎坷鹿饮溪揭过不提,只笑着回答简清:因为人的一生很短暂,我希望能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东西,歌曲也好,电视也好,电影也好,都可以证明我来过这个世界。

简清捏着冰叶子,点评:你们文艺工作者,说话都很文艺。

鹿饮溪笑意温和:简医生,你做科研,也是在这个世界留下了一点东西,我们有共通之处的。

相处半月有余,直到今天,她才愿意主动敞开心扉,把眼前人当做初识的朋友,探听分享彼此过往的人生,寻找一些共同点。

简清不愿过多谈论自己,换了个话题:说说你的妈妈。

她是个很优秀的外科医生。

没了?

没了。

顾明玉是个优秀的外科医生。

但外科几乎是男性的天下,女性要留在外科,要攀上顶峰,注定要面对更多的挑战与质疑,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要抛弃更多。

鹿饮溪就是那个被抛弃的。

父亲鹿鸣在世时,鹿鸣负责照顾她吃喝拉撒,鹿鸣去世了,她就被送到乡下,让外婆抚养。

10岁那年,外婆也去世,顾明玉才勉为其难把她接到身边养着。

顾明玉几乎不着家,鹿饮溪也不关心她。

鹿饮溪:倒是可以和你聊聊我的外婆。

简清:说。

鹿饮溪:说来也巧,和你的专业相关,她是因为肺癌去世的。某段时间一直咳嗽,我哭着要带她去医院看一看,她不肯去,觉得是小毛病,不要紧,熬一熬就过去了。我在电话里告诉我妈,让她回来带外婆看病,她忙着工作,没有回来。最后,活生生拖到晚期才去治疗。

外婆去世那天,她瘫坐在院子的泥地上,抱着攒了一罐子、想用来给外婆看病的零花钱,哭得撕心裂肺。顾明玉姗姗来迟,连自己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自那之后,鹿饮溪便与顾明玉有了隔阂,母女俩的关系十分冷淡。

鹿饮溪忽然皱了皱眉头:哎,你不是说快迟到了么?

简清低头踢了踢脚边的雪,没说话。

其实还有二十分钟才上课。

你又耍我?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被欺骗了,鹿饮溪哼哼两声,拽过简清的手,抢走她手里的冰叶子,塞自己嘴里,嚼得嘎嘣脆。

我吃掉,不送你了。

不嫌冰?简清捏住鹿饮溪的下巴,想掰开看看,被鹿饮溪笑着挣脱开。

笑着闹着,鹿饮溪忽然察觉这样很像校园里漫步聊天、打情骂俏的小情侣。

心头泛起别扭又肉麻的滋味,很陌生的感受,鹿饮溪抿唇,止住笑意,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藏在乌发下的耳朵,隐隐泛红。

学生还在上课,偌大的校园一片白茫茫,看不到几个人影。

她和简清漫步在寂静的校园里,轻声细语交谈,简清多数时候缄默不语,静得像枝桠的薄雪,与天地构成一副成色上佳的画。

某个时刻,鹿饮溪转过头看了眼简清,简清刚好也转过头看她。

视线交缠,静默地对视了两秒,又默契地同时移开视线。

此时无声,胜有声。

鹿饮溪在心底默默回味彼此的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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