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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昭歌小心翼翼跟在祝久辞身后,灵巧地随他在人群的缝隙往前钻,只偶尔有人不小心要触碰到那人的时候,伸手替他挡下。

祝久辞钻到人群中央停下脚步,不再往前挤了,傻乐着和梁昭歌两人紧紧挨在一起被人群包在中间。

梁昭歌难得天神下凡,很少有与人间凡人如此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脸上倒没显出难受,只伸袖子一拢,把那人揉到怀里,修长的手臂护出一片小小空间。

台侧三弦拨响,戏台上粉衫女子唱腔亮出。

人群寂静了片刻,紧接着叫好声大片响起。

荀十娘!

荀十娘!

祝久辞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勉强认出百姓呼号的名字,他在梁昭歌怀中转过身,满眼星星抬头看他。

似乎赶上名角儿了!祝久辞喜道。

梁昭歌笑着揉他脑袋,扶住肩膀把人转回去面朝戏台。

台上人已然入戏。

一曲唱不尽愁中绪,清妆难掩丽影婆娑,凉云弯月,纎指沾红,暖玉入怀,何时来见《阮红妆》。

作者有话要说:《阮红妆》无昆曲原型。

第66章 红妆

水袖翩跹落, 清眸似水,黛眉如烟。台上人唱得入戏,台下人亦听得入神。

《阮红妆》本是百年前的一段真实故事, 被昆曲如水般的唱腔唱出来, 仿若真的听见那女子一腔情思幽幽转转穿透时间如怨如诉道来。

阮红妆是扬州瘦马,随着背后家主日夜行于船上, 盼着哪一天就被某位金主好心拾了去,一朝进入庭院深深既不愧对养育自己十多年的花娘,亦圆了自己此生孤苦伶仃的梦。

十七岁那年正值青春妙龄, 阮红妆碰上了来扬州游玩的金陵绸缎坊公子。公子秦华, 字淖舟, 对那婀娜多姿的阮红妆一见倾心,重金包养下, 直接从扬州带回了金陵。

秦华一腔浓情尽洒在阮红妆身上, 可是奈何世俗偏见, 秦家老爷子坚决不允许自家宝贝儿子将那扬州瘦马名正言顺娶回家, 言说给个妾的位分就算不错。

秦华同自己老爹据理力争,凭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顽皮态势, 甚至不惜与阮红妆搬出府自立门户, 最终老爷子败下阵来, 同意秦华将那扬州瘦马娶作侧室。

虽然不是正妻, 但好歹有了名分。

初入府的三年, 夫妻二人情意绵绵, 你侬我侬, 几乎分不开。

阮红妆软腰细肢,常常抱着秦华一声一声叫阿淖。

阿淖,阿淖。

吴侬软语谁能招架得住。

秦华二十岁的毛小子, 正是一腔燥血难耐的年岁,听着娇妻软糯糯的声音,看一眼暖如水的眸子,愈发陷在其中,无法自拔,整个人的世界除了阮红妆再无别的。

戏台上,红布落下,场景变换。

转眼第四年,曾见证二人缠绵悱恻的新房只剩下一人。

阮红妆渐渐发现她心心念念的丈夫似乎对她爱答不理了。

她也想不清楚究竟哪里出了差错,只得愈发对自己丈夫好,然而只换来那人越发冷漠。

想来也是,三年间风风雨雨早磨平了夫妻二人之间的甜蜜情谊,再加上府上老爷子一番从中挑拨离间,二人脆弱的感情终是出现了危机。

戏台上水袖轻舞,粉裳女子抹下一滴清泪,咿咿呀呀唱起来,嗓音戛然而止,泪眼朦胧,决然地看着台下,忽然扬起水袖仰着头旋身舞起,水袖翻卷成花,纷纷扬扬,女子凄惨一笑摔倒在台上。

乐器声止,寂静。

台下众人冷吸一口气,心都提起来,看着那女子倒在台上默默流泪,泪珠从姣好的面容落在戏台子上,转眼间融进地面消失不见。

梁昭歌蹙眉,心里忽然一阵烦躁,想拉着怀中人离开,可那人饶有兴趣盯着台上没有半分想走的意思。

忽而众人惊呼,梁昭歌目光移至台上,那青衣男子登场了。

依然是当年玉树临风模样,冷眼看着自己缠绵三年的侧妻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知晓她时日不多。

一块玉丢进女子怀中。

汝抱着玉,玉养人。

转身离去。

阮红妆夜夜抱着玉泣泪至天明,如此熬着自己身体,身体竟没再消瘦下去。也不知是那暖玉的作用,还是老天看她女子命不该绝,总之阮红妆身上的病症竟一天天好起来。

冬去春来,阮红妆瞧着满院桃花盛开,想起那年扬州宝带河上,少年牵起她衣袖,姑娘可有许人家?

情意丝丝絮絮缠缠绵绵,竟再一次纷至沓来涌上心头,阮红妆一时冲动跑到膳房想着再去做一份她秦郎爱吃的软糕,却不成想,听见仆从们传来秦华要娶正妻的消息。

据说是县太爷的千金。

阮红妆心灰意冷,自己是登不得台面的扬州瘦马如何能与县太爷的千金相比。

留下一封绝情书,抱着暖玉离开,世上再没人见过阮红妆。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没人知道后来秦华是否再去寻那个叫他阿淖的女子,人们唯独知道的是秦华再没娶过正妻。

戏台落幕,群众一片唏嘘,台下男子摇着头,女子则悄悄掩面哭泣

祝久辞倒是对那凄凄绵绵的爱情没起多大兴趣,只是听到那暖玉养人,心中起了念头。

若是能寻到一方上好宝玉,说不定也能养好梁昭歌的身子。

梁昭歌站在祝久辞身后眼睛直直盯着戏台子,直到落幕了还没有回神。

方才那女子绝望地旋身而舞,摔倒在台上,在戏台边缘落下颜色浅浅的手印。

长幕落下,堪堪将那手印挡去一半,还有纤纤的指尖印漏在外边,似是那女子的绝望还留在台上缠绵悔恨不绝。梁昭歌眉头紧紧蹙着,自己没有意识到袖中纤指已然攥起。

一高大男子道:这曲子听得人心里憋屈!还不如回去听咱的秦腔!

旁边一听戏的老头捋着白胡子,弯弯转转悠悠扬扬,昆曲便是这九转十八弯,如那溪水看不见尽头。你说戏台上看得憋屈,可戏台下不也是这般。

拐过宝华街,那半座荒废的秦府还在金陵城西倒着呢。

梁昭歌听得身形一晃,堪堪稳住思绪,惊慌地看向自己怀中的人,只见那人敛神细思,沉浸在方才的故事中。

心脏一揪,胸肺突然一阵骚闹,咳意如猛水一般袭来,梁昭歌没忍住。

昭歌!祝久辞转过身,怎么咳嗽了?是不是在外面呆太久了?累了?

梁昭歌摇摇头,眼神仍往那戏台子上望。

不听了,不听了,回府休息!祝久辞拉着他钻出人群,梁昭歌却如幽魂一般被那人牵着,思绪早不知飘到哪里去。

都说江南养人,五六日以来,祝久辞把自己将养得容光焕发,愈发水灵,可梁昭歌却似乎越发瘦削了,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无论祝久辞怎么劝也劝不动那人多吃两口饭。

祝久辞担忧是自己把那人拉着在府外跑了太久累着了,于是强行把那人按在榻上,不允许下地。

梁昭歌却越发沉闷了。

今日金陵城落小雨,诗意朦胧,祝久辞唯恐昭歌下地着寒,湿气入骨,坚决不允梁昭歌出门。

但祝久辞自己却是定要出门的,偶然听夏自友提起,金陵城有一条古董街,能淘到百年好玉,八月初五正是开市的日子。

别走。美人声音慌乱,茫然无措。

祝久辞转回身,把人重新按回榻上。

昭歌乖,我去去就回来。

梁昭歌却摇摇头,指尖又揪住他衣袖,开口似乎要说什么,却又紧紧闭上,只是手中越发攥得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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