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时,手指在丝绸寿衣上一划而过,指尖触感冰凉光滑,凉意顺着手尖直抵大脑,他像被雷劈中,手指不可控的颤抖起来。
他起身的动作猛的一顿,单手按在棺边,另一手猛的拉开寿衣,目光紧紧锁定在左胸伤口上。
以伤口推断,凶器当为一柄长剑,剑宽四寸上下,厚为三分。
这个形制的剑器,可是官家才能炼制啊,也从不在民间流通,仅供皇都禁卫。
礼朝对兵器炼制与买卖管制极严,只有得了官家许可的皇商才能售卖兵器。
民间流通的兵器也有讲究,就拿剑器举列子,礼朝大法明律上有规定,民间剑器宽不得超三寸,厚不可少于七分。
难道杀死杜少伤之人是官府的人?
同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突然灵堂外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他手脚麻利的替杜少伤穿好寿衣,合上棺椁。
脚尖点地,如同一只灵猫翻上房梁,半点声响都未发出。
两名小丫鬟提着装满蜡烛的竹篮并肩入内,待她们换好灯烛,掩好门窗后同羽才从房梁上滑了下来,消失在灵堂。
看着凭空出现的地道,罗锦年难掩惊愕,脱口而出:你怎知地基不是平的?
宋凌俯身往黑洞洞的地道内看去,随口解答罗锦年疑惑。
青葙庄四面环山,地形凹陷,雨雪难排,汇聚于此常年积泡,自然土质松软。地基不稳也是应有之义。
兄长你该多看些
他话未说完,有一股大力自手臂传来,他身子被扯得一歪。
抬眼一看,罗锦年不知何时到了他身侧,硬生生将他拽离地道口,还不等他发难,罗锦年先声夺人:你嫌命长?往里头看什么看,万一有陷阱在内,你这小命够死几次?罗锦年抓住宋凌的手越收越紧,语气怒意深藏。
宋凌轻轻推了推罗锦年,唇边仍挂着浅浅笑意,不见恼色:兄长勿忧,此地道应是黄知翁为自己留的逃生之路,不会有陷阱。
虽用了应这等推测之词,但宋凌语气甚是笃定。
罗锦年却没有放开他,呛声道:宋凌你少给我咬文嚼字!放文人屁!娘亲既然让我护着你安危,那危险与不危险都该由我来定,我说此地危险,那就是危险。你再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我就先卸了你一条腿,看你还能往哪儿去!
一路行来,宋凌以身犯险已不在少数,从古丘巴勒找上他开始,他就该知道此行危险。但宋凌既没事先告知娘,也没告诉他,反而一意孤行以身犯险,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再到故意暴露身份有问题,使青葙庄之人察觉,想看清幕后人行动,这桩桩件件又有哪件冤枉了他。
早在古丘巴勒找上他时,他就该将此事告知娘,让娘排遣死士前来。
不论宋凌是自负也好,不怕死也罢,他不在意自己的命,但府中有的是人在乎。
父亲,母亲,祖母,芊玉,各位婶婶,甚至是他,都比宋凌自己更看重他的命!
地道之事仅仅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宋凌嗤笑一声,也不再尝试推开罗锦年,玩味一笑:娘亲?
罗锦年脸色涨得通红,尽管宋凌没再说什么,但他仍然从他玩味的表情中读出了未尽之言。
他在说:满口娘亲的乳臭未干小孩,哪来的立场说教。
宋凌无法理解罗锦年突如其来的怒气,他做的每个选择,都是在推演下做出的最合适的抉择,并无错处,罗锦年到底为何突然发难?他幼时总不吝啬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想法,随着年岁增长,也愈加扭曲。
欣赏了会儿罗锦年的羞恼,又偏头看向正担忧的杜春杏,他挂起宽慰的笑意,示意婶子不用担心。
转而看向罗锦年,恶意的揣测。
罗锦年是因为婶子正在看着,自己却抢了他风头,他心生不满,这才突然发难。
合情合理。
作者有话说:
凌儿太聪明,也太自负,唉。
第65章 百相(十四)
罗锦年!你在威胁谁呢?我先把你腿卸了,小兔崽子。杜春杏及时上前中断了越呛越浓的火药味,她一手拉开罗锦年,对着宋凌笑道:凌儿,你兄长也是担心你,你知道的他向来不会说话。
罗锦年正要反驳,后颈传来阵痛感,他低头正正对上杜春杏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轻咽唾沫,睫羽下垂不再言语。
正事在前,宋凌也不想与罗锦年多加纠缠,配合道:兄长所言无差,是凌莽撞,不如让侍卫先下地道探清楚,婶子以为如何?
就依凌儿所言。
两刻钟后。
回禀五夫人,地道内并无陷阱。属下发现地道中有一老者尸体,年约七十上下,身量约七尺。致命伤在咽喉,被人以指剑洞穿。
地道出口处被人炸毁,待属下将碎石清理后才能知道通向何处。
杜春杏沉吟片刻,转身询问宋凌意见后说道:把尸体带上来。
侍卫躬身退下,与同伴一道将尸体抬往院间。
宋凌看着地上那具占满泥灰的尸体,叹息一声,果然是黄知翁。
黄知翁应该是亡于古丘巴勒之手。
按照他之前推测,古丘巴勒在杜春杏指使下杀害杜少伤,目的是为了引他们查出杜府与狄戎有勾结之事。那杜少伤尸体上就一定会留下明显的痕迹,能直指狄戎的痕迹。
假使黄知翁是狄戎藏在青葙庄的暗手之一,那古丘巴勒撤走时完全没有必要杀了他,将他留个活口,留在此处。让他们发现黄知翁进而从他口中问出青葙庄与狄戎的龌龊事,岂不更能达成目的?
那古丘巴勒为何要杀了黄知翁?杜春杏与古丘巴勒不是一条心,这是他能确定的。但因妩娘在杜春杏手中,古丘巴勒不能违抗杜春杏命令,至少不能在明面上违抗。
就像此前,他也并未将杜春杏吩咐他的事全部告知宋凌,达成协议后两人也并未再见面。那么多此一举的杀了黄知翁会不会就是他暗中的反抗,想借黄知翁传达不能宣之于口的信息?
思及此处,宋凌凝神看向黄知翁咽喉处的伤口,果如侍卫所言,被人以指剑洞穿咽喉。血液以喷溅状射出,伤口处黑色血块凝结,分外狰狞。
他想到了杜少伤死状,致命伤在左胸,一剑穿心。
昨夜古丘巴勒所持兵器为一匕首,一短剑。若他所料不差,杜春杏的目的是通过杜少伤之死捅出青葙庄身后的狄戎人。
那作为明面上的狄戎人古丘巴勒。
杜少伤身上的剑伤定和古丘巴勒随身所带剑器吻合。
既然古丘巴勒随身携带兵刃,那为何发大费周折的用指剑杀了黄知翁?
想展示武力?
宋凌被自己这个猜测逗得失笑出声,在罗锦年困惑的眼神中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罗锦年的话还真有可能干出此事,杜少伤与黄知翁截然不同的死状,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是想借尸体告诉我,杜少伤不是他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