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后,越王正在与家人吃晚膳,李管家忽然急匆匆进入后堂,焦急道:“殿下,不好了,军队入城了!”
越王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站起身,在几名女眷担忧的目光下,离开了后堂。
来到书房,越王冷冷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哪支军队入城了,左武军还是千牛卫?”
“好像……都有。”
“好像?”
越王眉尖一跳,道:“你应该知道,本王最不喜欢听到不确定的消息。”
管家苦笑一声,道:“殿下,消息是咱们府中出去办事的家丁从茶楼那边听到的,属下实在无法确认。”
越王吃了一惊:“这消息不是袁书同传来的?”
“不是。”
“你立刻派人去刺史府看看情况,再派人将韩王、杨思俭请过来。”越王沉着脸道。
一个多时辰后,韩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一进书房便问道:“王侄,听说武承嗣派军队入城了,他想干什么?”
越王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袁书同没有写信告诉你吗?”
越王沉声道:“我已经派人去刺史府询问情况了,咱们再等等。”
原本越王有三套情报系统,一套以刺史府袁书同为核心,另一套是城中的茶楼、酒楼,最后一套则是由陈硕真的火凤社负责。
韩王的情报来源不如他多,主要都来自不良人。
然而陈硕真和杨铉两人都陪着司徒信去海上联系海盗,毕竟要让武承嗣死在海盗手中,海盗的数量不能太少。
到时候消息总不能说:武承嗣带领数千左武卫剿灭海盗,结果被数百海盗全歼,武承嗣战死海上。
这种消息别说武媚不信,就连李治也不会相信。
因为两人的离去,韩王和越王的情报来源一下子就少了许多。
又等了半个时辰,不仅刺史府依然没有消息,连杨思俭也没有过来。
越王心中渐生不安,就在这时,管家进入书房,惊慌道:“殿下,不好了,咱们埋在水军都督府的人传来消息,说杨思俭被武承嗣给抓了!”
韩王一拍桌案,怒道:“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侯,他以什么名义抓捕的杨思俭?”
“听说是以杨思俭窝藏贺兰敏之的罪名。”
韩王心中一咯噔,道:“贺兰敏之落入武承嗣手中了?”
“是的,听说水军都督府的一名校尉叛变,将贺兰敏之和李多祚都献给了武承嗣。”
韩王又急又怒,瞧见越王一言不发,摊手道:“现在怎么办,杨思俭也栽了,没有他的水军,咱们的计划全泡汤了。”
越王摇头道:“错了,全错了。”
“什么错了?”
“你还记得左武卫来扬州时,我说过的一句话吗?”
韩王没好气道:“你说过的话那么多,我哪能句句都记得。”
越王深吸一口气,道:“我当时就说了,武承嗣携大势而来,我们不应该和他硬拼,而是蛰伏待机,以泰山计划为主。”
韩王挠了挠脸颊,道:“后来我们不是以为他知道泰山计划了,所以才想着除掉他吗?”
越王缓缓道:“现在都过那么久了,泰山行宫也没有传来任何情况,这说明武承嗣根本就不知道咱们的计划。”
“你的意思是咱们继续蛰伏?”
越王道:“杨思俭被抓,对付武承嗣的计划只能停止,咱们还有其它选择吗?”
韩王罕见的没有再坚持,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应该立刻将与泰山计划有关的人都清除掉。”
越王皱眉道:“相关人物不是早就清除干净了吗?”
韩王冷冷道:“不,还有两个活口。”
“谁?”
“徐元举和骆家那名女子。”
越王绷着脸道:“不行,现在还不能杀他们。”
“为什么不行,徐元举已经献出图纸,骆家也已经答应将东西运入行宫,这两个人已经没有价值了。”
越王道:“那我问你,如果徐元举献出的图纸有问题怎么办?”
“这……不会吧?”
越王摇头道:“咱们的计划不能有任何疏漏,还是等行宫那边机关做好了,再对徐元举动手也不迟。”
韩王让步道:“那好吧,徐元举可以先留着,骆家那女子总可以杀了吧?”
“也不行,骆家家主骆统我认识,此人十分谨慎,在龙船进入行宫之前,他很可能会要求再见自己女儿。”
韩王叫道:“莫非你到时候还真打算让他见到女儿?”
“只要能让计划顺利进行,让他见一面又何妨。”
韩王沉默了一会,哼道:“再有半个月,龙船就要进入行宫了吧。”
“是的。到时候你想怎么灭口都随你,只要别留下什么痕迹,让武承嗣抓住把柄就行。”
韩王笑了笑,道:“我手下的不良人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越王点了点头,忽然望着大门方向,道:“武承嗣既然对杨思俭动手了,只怕也不会放过袁书同。”
韩王哼道:“怎么,你还想保住他吗?”
越王摇了摇头,沉默了好一会,忽然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刚准备对武承嗣动手,他就先发制人。”
韩王愣了愣,道:“你怀疑咱们身边有他的人?”
越王皱眉道:“难道没有可能吗?不然为何他的行动每次都比我们快上一步?”
韩王沉默不语。
越王又道:“你现在就回王府,彻查你府中所有人,我也一样,这段时间咱们尽量都别出门了,一定要将府中的细作先抓出来。”
韩王叹了口气。
如果今天的事过后,他们都选择躲在府中不露头,在旁人看来,他们已经输给武承嗣了。
……
水军都督府。
戌时末,如水的月光静静洒在窗前,斑驳的树影在晚风中摇曳。
普通人家到了这个时侯,早已经安歇了,都督府的后院暖阁中,却依然灯火通明,还不时有娇笑声传来。
杨思俭坐在一张紫木靠背椅上,一边悠然喝着茶,一边望着身前几位夫人玩着投壶射箭的游戏。
杨思俭一生中有两件事最令他骄傲,第一件是他的掌上明珠杨竹铃。
相比四个儿子,杨思俭对这个唯一女儿疼爱得多,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
就连杨竹铃要嫁给贺兰敏之这种荒唐事,连杨竹铃亲生母亲都反对,他最后却还是答应了。
第二件则是杨思俭的妻子姜氏。
这位出身小家族的女子不仅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而且温柔贤惠,与杨思俭四名妾室的关系都处的很好。
在姜氏这个贤内助的帮助下,杨家后宅没有出现其他豪门的内斗情况,五位夫人相处的十分和谐。
每日晚膳之后,几名夫人还有女儿杨竹铃都会在暖阁中玩些小游戏。
杨思俭每次也会参加,这几乎是他一天最快乐的时候。
“老爷,您也来投一支嘛。”
年纪最小、长的最美的五夫人聂氏忽然来到杨思俭身边,摇着他的手臂撒起了娇。
杨思俭拍了拍五夫人嫩藕般的手臂,笑道:“你们去玩吧。”说完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杨竹铃。
五夫人跟着看了杨竹铃一眼,只见她板着个脸,双眉紧皱,心道:“哎哟,这位姑奶奶又发脾气了。”
虽然是夫人,但聂氏半点不敢得罪杨竹铃,只得松开杨思俭的手臂,又跑回去和其他四位夫人一起玩耍。
便在这时,杨竹铃忽然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众位夫人的欢笑声戛然而止,杨竹铃母亲姜氏小声道:“女儿,你怎么了?”
杨竹铃没有理会母亲,瞪着杨思俭道:“爹爹,夫君到底几时才能回来?”
杨思俭赔笑道:“乖女儿,你别急,再过个几天他就能回来了。”
“你说清楚,为什么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莫非过几天那位长平王就不抓他了吗?”
“不是不抓,而是抓不了。”
杨思俭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那位长平王已经活不了几天了!”
闻听武承嗣马上要死了,杨竹铃不仅不吃惊,还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道:“那你们可要快些动手,我想早点见到夫君!”
杨思俭正要说话,就在这时,暖阁的大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
杨思俭长子快步冲了进来,一脸惊慌道:“爹,大事不好了,官兵进咱们都督府了!”
杨竹铃娇哼道:“大哥,你是不是搞错了,衙门那些衙役都是群胆小的废物,怎么敢来咱们都督府撒野?”
其他几名夫人也依然笑嘻嘻的,全然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不是衙役!是军队!左武卫的军队!”长子吼道。
一帮夫人顿时花容失色,五夫人惊呼一声,跑到杨思俭身边,急道:“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另外几名夫人也跟着跑了过来,将杨思俭围在中间,除了姜氏外,个个哭哭啼啼的呼喊起来。
杨思俭怒道:“别吵了!烦死了!”
“爹,你快想想办法呀!”杨竹铃泪眼婆娑道。
因为越王和韩王长期在扬州城造谣言,诋毁左武军,因此这些大门不出、只听外间消息的妇人早已被谣言洗脑。
在她们心中,左武军是一群凶残的恶徒组成的军队,比土匪更加残忍。
杨思俭想了一会,沉声道:“武承嗣一定是有备而来,你们赶紧去收拾一下东西,然后来我的书房集合,咱们走密道先逃出去再说。”
众女听到他沉稳的声音,顿时都冷静了些。
然而,当杨思俭带着妻女来到暖阁外面时,发现外面已经被一队官军给包围住了。
带头的是名黑脸将军,旁边站着名熟面孔。
“齐鸣,你、你投靠了武承嗣?”杨思俭望着那名熟面孔,怒不可遏。
齐鸣面无表情道:“是的。”
大夫人姜氏忽然疯了一般冲向齐鸣,嘶喊道:“我家老爷对你恩重如山,你这恶贼却背叛了他,我、我和你拼了!”
齐鸣目光一冷,唰的一声抽出长刀,就要一刀砍过去。
忽然间,一柄短刀挡住他的刀,齐鸣转头一看,阻拦他的是诸葛南。
“这些人自有律法处置,岂可随意伤人性命。”诸葛南瞪眼道。
齐鸣哼了一声,归刀回鞘。
从死亡边擦肩而过的姜氏瘫倒在地,浑身不住颤抖。
杨思俭怒道:“你们左武卫无故闯入本官官邸,还意图伤害本官家人,本官一定要奏明太子殿下和陛下,向长平王要一个说法!”
齐鸣冷冷道:“杨都督,你不必心存侥幸了,若非贺兰敏之已经落入我们手中,殿下怎么会直接派我们来抄你的都督府?”
杨思俭脸色阵青阵白,最后化作一声长叹,杨竹铃则放声大哭起来。
以往只要她大哭,杨思俭都会细声安慰她,只有这次,杨思俭默默听着女儿的哭泣声,一言不发。
就在众军士准备上前扣押杨家女眷时,忽然间,黑齿常之飞快的拈弓搭箭,朝着侧面黑漆漆的屋檐射了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