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业好言道:“我本就是武将,出征打仗乃本分,你无须担心。”
红莺拿丝绢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北汉国的人投靠了契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郎君可不用太拼命了,一定要股息自己……”
杨业听罢心下一怔,但片刻后想起红莺被契丹人残害过,故有这种说法也情有可原,便没多想。
一个女子都明白和辽国勾结不是什么大义所在,杨业哪能不明?不仅杨业,恐怕北汉国主和绝大多被汉人都对辽国没什么好感,不过北汉不靠辽国如何与中央对峙?
“咱们和辽国不是一回事,这是国与国之间的来往,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杨业宽慰道。
红莺又梨花带雨,温柔地说:“以郎君的大名和本事,无论投了谁都会得到重用的。”
杨业“哼”了一声,已不想再与一个妇道人家多说了。
这妇人倒是说得轻巧,投主可以随便投?有本事的人如赵匡胤,在北汉国能得到重要么?杨业能身居北汉国大将之职,不仅是他能征善战,也是弱冠就追随北汉开国皇帝的缘故。
又从大义来看,当然北汉国会被诟病,人们没有谁会认为与异族敌国勾结合乎大义,打毕竟北汉国并非辽国……相比大义,杨业觉得对君主个人的忠诚度更让世人看重。无论是哪个君主,首先看的恐怕并不是一个人明不明大义,而是忠心是否靠得住。现在大周强,杨业要是立刻就“弃暗投明”,他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
北汉军还没出征,郭绍已经得知了北汉军要出来迎战的主将是杨业。
他把手里的纸交还京娘保管,回顾身边的武将和大臣道:“一入北汉国境就要有仗打了,我们第一战要对付的人是杨业。”
王朴立刻说道:“此人名声不小,有‘杨无敌’之称。”
李处耘笑道:“几年前北汉国不是还有个大名鼎鼎的第一猛将张元徽,被官家一箭射死。今日又来了个杨无敌,正好给大周军开战祭旗!”
郭绍不置可否,但他心里却对这个杨业有额外的关注……因为杨家将!此时的杨业虽然名气也不小,号称无敌,但仅仅是因为会打仗;这战乱世道,会打仗的武将多了,现在的杨业恐怕名声比不上后世。
杨家将给郭绍留下的形象主要来源于影视,是宋朝的抗辽英雄。不管怎样,郭绍一点都不想杀杨业,在他的印象里……连宋太宗那么戒备和害怕武夫的人都能收杨业,自己为何不行?
“继续以史彦超为前锋北上。遇到杨业,正面摆开决战!”郭绍道。
他抬起头一看,山谷间的人马如同黑压压的山洪一样,沿着蜿蜒的谷道在行进。
此时原本驻扎在辽州的张光翰部已经与郭绍军主力汇合,总兵力达到五万余众,现在正在北汉国境附近行军。周围都是连绵不绝沟壑层层的黄土低山,大致方位就在晋阳的正南面数百里;大概位于太岳山和太行山东段之间,应该属于太岳山的余脉,这片山区连绵不绝、不过相比之下还不算那么险峻陡峭。
道路不是很好走,最好走的是太岳山西边那条沿汾水的路。但郭绍先期精兵选择沁潞高原,是因为路比较近,想要尽快进逼晋阳。大军走的这条路,沿着一条干涸的河谷。就是当年先帝在高平大战大获全胜后,乘胜攻打晋阳的路线,郭绍走过一遍……所以知道这条路的水源也是可靠的,几万人的队伍行军,若是路上没有水源,那就真的是大问题了。
四下全是沉闷的马蹄声和脚步声,队伍在缓慢地爬行,郭绍骑马而行,时不时与周围的人说话。在这在路上,乘坐车架真不如骑马来得轻松。
这山里的自然条件和中原比起来就不如了,风里带着沙,很干燥,景象除了沟壑就是山谷。而且此时的植被也似乎在衰减,反正二月间了,山上还是大片裸露的黄土,只有稀稀疏疏的灌木和蒿草。有时候山边能看到开花的树木,才能稍许感觉出春天的气息,往往这时候将士们都要转头观望一番。
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走了好几天都是这样的景象。直到一天走到了一片大湖泊旁边,郭绍回忆起来,便知山区已经到尽头了。
郭绍到了下午,沿着湖畔的道路穿过这片湖畔后,前面便豁然开朗。
不过地形依旧不是平原,东侧还是沟壑纵横的山坡,前面和西边则是比较平坦的土地,那些土地干燥很少种着庄稼,远远看去叫郭绍想起了千层饼那种东西,因为大地看上去一层一层的高低错落。要再往北走才能到达晋阳南部的平原地区。
北汉军是防守,杨业出晋阳后应该会在比较近的地方以逸待劳,可能相距不远了。
郭绍找来斥候营的武将询问,仍旧没发现北汉军大股。当夜又派人去前锋传旨,吩咐军府内书写军令的官吏:“叫史彦超在前面多派游骑,先打探清楚北汉军的地方,然后切勿冒进。我军远道而来,人马疲敝,先选择地方驻扎修整,等待后续大军跟进。”
郭绍捉摸了一番,史彦超在战阵上还是挺守规矩和军令的,但着实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而且这厮比林仁肇还难控制,林仁肇起码还听刘仁瞻的,史彦超谁都不听,只有皇帝才用的住他。
怕他轻敌冒进,先被杨业挫了士气。郭绍不太放心,又叫董遵诲率第三军骑兵和骑马步兵在史彦超的右翼靠后部署,张光翰率两个军的龙捷军骑兵在左翼。
第五百四十九章 伏击(一)
头顶烈日,满眼黄土、砂石地和枯草灌木。史彦超拿起牛皮水袋猛灌了一口,回头对旁边一个穿麻布衣的向导:“往北走有河水?”
那人道:“咱们走的就是昌源河,不过枯水时节,这段河谷干涸,再往北走数十里就有水哩。”
就在这时,忽见一窜黄尘在远处腾起,一骑飞奔而来。及至近前,那骑士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扑通跪在史彦超的马前:“禀主公!咱们发现了大股北汉敌军!”
史彦超立刻来了精神,问道:“多少人马?在何处?”
“起码几万!”骑士道,“很……很近了……”
“多近?”史彦超的话音刚落,忽然觉得声音不对,仿佛有闷雷在天边响起。他抬头看时,心下顿时一惊,只见黄沙漫漫的地平线上,一条黑线从远方弥漫过来!他认出了,那条黑线是成片的兵马!他没有产生幻听,耳中听到的隐约闷响,就是远方无数的马蹄声传来的。
史彦超顿时大怒,二话不说挥起马鞭就一鞭子抽了下去。“啊!”那骑士捂住脸,惨叫了一声。史彦超骂道:“这么近才发现,你们是怎么干的斥候!拿你们何用,老子……”
“主公饶命!”那骑士显然知道史彦超的脾气,一个劲在地上磕头,“咱们人手有限,都注意有山坡阻挡的地方了……没注意那种地方,看起来平坦,其实高低堆叠,敌军就分批藏在下面。从远处看什么都看不到……”
部将劝道:“敌军已近,主公先拿战守之策,不必再与一个小人计较。”
史彦超满面怒火,眺望了一番,又听斥候说北汉军多达数万;他是前锋,手下只有控鹤马军直两千骑兵。当下又想起郭绍昨晚派人来下达的军令,叫他遇敌原地待命,不可在疲惫时浪战。
史彦超虽然勇猛好战,却是战阵上混了很多年的老将,自己孤军在此,他当然不想去进攻超过十倍的敌军……
“下令诸部,立刻调头原路返回!”史彦超当机立刻道,“向董遵诲等二人靠拢!”
他也没照郭绍的军令“原地待命”,因为中军对大将下达的正式军令一般都有一句话:诸路主将可照实地情势,相宜行事。郭绍的军令叫他发现敌军后原地待命,这道军令的前提是一般发现大股敌军都会在很远的地方,毕竟人马太多目标动静很大;很少出现这种突然就近前的事,不然偷袭就太容易……而现在,如果还死板地遵照军令,就会很快与敌军交锋,与主动进攻有何区别?
……前锋的情况以快马到达了中军,这时候郭绍还在湖泊附近的山谷内,只有前锋史彦超,以及走前面的打算接应史彦超的董遵诲部和张光翰三个军出了山区。
郭绍看完了书信里复杂的地形和情况描述,只明白了关键:史彦超等人马被伏击了,只不过战斗还没开始。
他与军府内诸大臣和武将一番议论,渐渐才直观地感受到情况的严重性。这种感觉就好像一种“痛苦延后”的生活经验一样,便是人在遭遇伤痛时不能马上感受到,要过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就好像被刀子割了一条大口子,有时候不能马上感觉到痛。
前锋陆续奏报回来的消息,大致确定了北汉军的人数,估计可能有三万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