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击案发生后的第三天,抢救无效的受害者家属发了一条长而悲恸的博文指控枪手是“人渣”、“杀手”、“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言辞痛彻心扉,整个社会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医院大门外挤满了媒体,刘圣天的父母戴着宽檐草帽和口罩把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站在很远的地方迟迟不敢往前。
他们要去请求受害者家属的谅解。他们早知道这绝非易事,却没想到这里挤满了密不透风的媒体焦点。
他们最终还是回去了。回到小区里,却看见楼下停了好几辆白色面包车,摄影机、话筒、记者、媒体……一窝蜂涌了上来,他们像被马蜂包围住一般,动弹不得。
接下案子后不久,归于璞到看守所会见刘圣天。
刘圣天,今年17岁。
这个数字让人心头一颤,是现在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的女孩的岁数,也是夏榈檐明年将要达到的年龄。
归于璞坐在他面前,发现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桌面,不愿意抬起。
“我姓归,归来的归,我是你的辩护律师,会一直陪你到这个案子结束,把事情调查清楚。”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注意观察刘圣天的表情。
然而那张文静的脸上却什么也没有。
“这是你父母托我给你带的衣服,”归于璞接着说, “你妈妈说接下来入秋天气会转凉,她今天把你衣柜收拾了一下,把这些衣服打包起来。你那天去商场也没买一件秋衣吧?”
律师说话的声音很平和,可在刘圣天听来,任何粗暴的、温柔的声音都一样,他没有这些概念。
他对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说的那些不感兴趣——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与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可是当提到“妈妈”的时候,始终埋得低低的那双眼睛却慢慢地抬了起来。
他的眼神干净得有些苍凉,缄默了许久的口这时候打开,声音像被捻掉的蜡烛灯芯,很气虚,很微弱:“我妈……怎么样?”
“你爸和你妈都在家,他们暂时没办法出去工作。你们周围的人都知道你在商场开了枪。你该知道,你爸妈接下来要面对的现实和处境。”
刘圣天咬紧了牙不说话。他的眼神又低了下去,看着桌面,桌面也看着他。他的眼里有恐惧,也有厌世。
会见时间有限,归于璞抓紧确认一些重要信息,表明了辩护律师的责任。面对一个17岁本该在学校读书的孩子,他知道得小心谨慎地办。
“我的责任是帮助你,帮助你父母知道你这么做的缘由,因为你父母亲委托了我,而且他们有资格知道真相;同时,要让你得到公正的法律制裁。我需要你配合我。”
刘圣天不说话,这在意料之中,一般这个年龄段犯罪的孩子,心里总是藏着一团绝对不能被发现的秘密,这团秘密似乎被凿进了墙体。
归于璞不期待他立马对自己倾心相吐,更坏的打算是,他甚至不敢希冀从现在到最后判决的这段时间内他能打开心扉。
第一次会见结束,刘圣天说话总共不超过五句。
归于璞走出看守所的时候,看见路边路牙上蹲着几个穿黑色衣服的男生。
数了数,六个人。
有人抽烟,有人手臂上纹了身,有人小脸被阳光照得皱巴巴。
当他走出来时,他们的目光齐齐向他这边望过来。
最高个的男生立马戴上黑色连衣帽,站起身在路牙上像不倒翁一样晃了几下,将目光随意投向了别处。
其他人也纷纷移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观望周围的车辆、绿化、风景。
这里没什么风景可以看的。归于璞知道。
看守所位于冷清的路段,这里没有娱乐场所,没有可以打架斗殴的僻静小巷。他的内心几乎可以断定,这群男孩子是秋澄光在奶茶店里看到的那一群。
他的车停在不远处。他走过去,坐进车里。启动车辆,他慢慢地驶上公路,果不其然,后面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跟了上来。
归于璞把车停到加油站,和工作人员打了一声招呼,停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加油站附近来往车辆很多,交警也多,没有停靠点。
开着面包车的未成年人——姑且当他们都是未成年人吧,其中也许不乏已满十八周岁了,但持有驾照的可能性也不大。
为了明哲保身,归于璞推断,他们暂时不会轻举妄动。
果然,在加油站等了一会儿,他看见那辆面包车从公路上开了过去。
坐在驾驶座的男生探出脑袋,搜寻的目光望向了加油站。
路况复杂,他却还敢这么大胆地开车,归于璞捏一把汗。
回到事务所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归于璞和钟叹说了几个黑衣男生的事情,钟叹的脸色很凝重。
“该不会是……”
“嗯。”
“万一是真的,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有恃无恐’这四个字,你知道怎么写吧?注意安全,而且你得让澄光留心点。”
“我知道,我去接她下班。”归于璞说着,拿起衣服和包往外走,“我先走了。”
“这个案子拖不得!”钟叹在转椅上转了一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门边,楼道传来一阵落脚声。
祁山大道修了几个月终于修好了,路面宽阔而平畅,两旁的绿化像一列冒着绿脑袋的胖娃娃,看起来可可爱爱。
打开车窗,风呼啸着从两旁掠过,掠过衣襟,撩起头发,被这风一吹,秋澄光的困意立刻烟消云散。
她的蓝色衣裳随风轻轻飘动,竟能发出“猎猎”的声音,颇像站在高耸入云的山峰顶尖任风吹舞。
忽然之间,风一股脑地从袖口灌了进来,直吹起她胸前的衣服,像灌了水的大气球,瞬间丰满起来。
秋澄光连忙把这团空气压下去,心虚地瞥了归于璞一眼。想不到的是,他正皱着眉头瞅着自己哩。
“干嘛?看什么看?”
“下次别穿这件衣服。”
“为什么?”
“不好看。”
“不好看吗?!”她信以为真低头一看,“这蓝蓝的衣服、白色的腰带和黄色的小菊花,哪里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