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局拿到弹道鉴定报告,归于璞的呼吸有些颤抖,连同负责刘圣天案的专案组组长说话都高亢起来。
“致死的那一发子弹和刘圣天的枪没法匹配!”
两个人并肩走得飞快。
“王若山那里还有第二把枪!”
“已经让人去把王若山带过来!”
归于璞一下子冲到太阳光底下,几天以来压在心头所有无法名状的沉重忽然在阳光下消泯了。
但他马上意识到事情还没完。
他赶去见了刘圣天一面。
听到这个消息,刘圣天的鼻子撑得鼓鼓的,半晌,才木木地问:“所以我没有杀人?”
“没有。”
“没有杀人?”他的声音低而颤,喉结上下动了动,眼眶逐渐红了,“是他……”
“对,王若山手里还有一把枪,你们都不知道?”
刘圣天摇头:“他说只有一把,给我了。”
归于璞看着他:“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刘圣天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是他告诉我,我可以在人多的地方开枪,这样一来,就可以改变现在没意思的生活。”
“你在觉得生活没意思的时候,想过杀人吗?”
“我只想做点不一样的事。”
“想过杀人吗?”
“没有,我想不出做什么是有意义的。”
“好。”
从看守所离开,归于璞去了一趟刘家村,刚到小区门口,他看见一辆警车从“刘家村”招牌下拐了出来。
灰尘扬起在车屁股后面,从滚滚灰尘中跑来两个踉跄的身影,是王若山的父母。
归于璞到了刘圣天家,刘爸爸连忙将他让进屋里。刘妈妈从阳台走进来,双手端在胸前,惴惴不安:“刚才警察来带走楼下那小子,律师,这是怎么回事?”
“刘爸爸,刘妈妈,我是来告诉你们一声,刘圣天他没有杀人。”
刘妈妈愣在原地,刘爸爸张大了嘴巴和眼睛,呼吸沉重着:“怎、怎么回事?商场那个女孩……”
“我暂时不透露太多了,但刘圣天不会以故意杀人罪被起诉了。你们先知道这个。”
刘妈妈捂着脸哭出来,所有皱纹和眼泪纠织在一起,她走上前拉住归于璞的手,却迟迟说不出话。
“谢谢你啊,律师。”刘爸爸颤抖着声音说。几次见面以来,他第一次眼眶通红。他自言自语着:“没有杀人……没有杀人……”点着头,两滴眼泪落在地板上。
“不过目前看来,故意伤害罪是成立的。”
“没有杀人就好!”刘妈妈终于哭出声,长长的一口气吸上去,好久才又哽咽出来,“没有杀人就好!我们赔偿!我们赔偿!”
归于璞环顾家里一圈,只剩下几把椅子躺在客厅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
“按照你们的意愿,我会尽量去沟通,安排和受害者家属的见面,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麻烦你啊,律师。坐下来喝杯水吧?”刘妈妈兜起袖子擦了擦泪,刘爸爸赶紧去烧了一壶水。
水烧开了,刘爸爸弓着身子往倒满了一杯:“归律师,要不要喝一杯?我好久没喝了,本来出了这样的事就应该喝个烂醉,就怕孩子他妈撑不住。”
归于璞接过水,道了谢:“不喝了,等案子结束以后,我再找你喝。”
刘爸爸点了点头,“欸”了一声,唇角有一丝笑,只是许久没笑,笑得苦涩了点。
“谢谢你今天来告诉我们,”他眨了眨眼,睫毛使劲扇回了泪珠,“你说把他养这么大,他要是把别人家孩子的性命拿走,我们这辈子怎么过得下去?怎么能过得下去!”
刘妈妈上前拍了拍他的手臂,归于璞吹散水杯上的热气,没有说话。
回了趟事务所,带走所有跟案件相关的资料,钟叹问他去哪儿,归于璞很快答:“王若山让警察带走了。”
“然后呢?”
“回家。”
他微笑着,拍了拍钟叹的肩膀:“我先走了。”
钟叹疲惫地叹了口气,倒在转椅内转了一圈:“唉,晚上又要孤苦一人了。”
门外探进来前台小姐姐一张笑脸:“需要我陪你吗?”
钟叹扬了扬手:“不用了。”
曲翎在楼下喊:“宝贝!澄光,快下来!”
秋澄光扔下织了一半的围巾,愤愤地走到窗边:“干嘛啦!——啊!”
她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来,激动得原地蹦了起来,随即蹬弹簧一样直接蹬了出去。
她飞快地跑下楼梯,许恭昶大喊:“嘿!嘿嘿!地板震裂你要给我补!”
秋澄光高兴得连他也抱了一下:“我的好哥哥!”
随即奔出大门,奔向院子。
路过曲翎身旁,她和曲翎击了个掌,又奔向归于璞,就在即将拥抱时,她却紧急刹了车,在他脚跟前停了下来。
她惊喜未定。
他从口袋中拿出来的手已经张开准备抱上去了,这会儿她却意外地矜持,叫他的心里像冰块膈应了一下。
——“喂?”
曲翎不解,双手叉腰喊道:“停下来干嘛?冲上去啊!”
秋澄光挥了两下手,头也不回地,示意她:“别闹!”
“你怎么回来了?案子结啦?”她天真地看着他,一双眼睛亮得像住进了星星。
纵使不愿叫她失望,归于璞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没有人跟着我了。”
“哦说到这个,那些人还往祁山那边塞纸条,每家每户都塞了,后来我打电话给高爷爷和他解释了一下,他也跟邻居们解释了。他好像还特别支持你。”
归于璞笑了笑:“是吗?等我们回去再去给邻居道个歉。开车的男生今天被警察带走了,其他孩子我到现在都没见过。”
“孩子?”秋澄光无意拣出这俩字。
“我比他们大了十岁不等,称呼孩子没什么吧?”
“也是哦,人家都可以叫你叔叔了。”
归于璞不屑地笑了声。
“喂,澄光,快让他进来,把你那些硬得跟石头一样的饼干给他吃!”许恭昶倚在门口的柱子旁,身上还围了一条hello kitty的围裙。
归于璞走上前去揪了揪他的围裙:“挺好看,你选的?”
许恭昶差点气吐:“我会选这个?!”他鄙夷地“嘁”一声。
曲翎立马扔下手中的铲子走了上来,许恭昶抱着脑袋认错。
秋澄光把那些硬邦邦的抹茶饼干、原味饼干拿出来,每个饼干虽然口感不太好——许恭昶自称以性命担保,但包装还挺好看。
“所谓人靠衣服马靠鞍嘛!”她自夸,“这可都是我自己包的。”
“你知道钟叹大学买了一把吉他一百块钱,”归于璞笑着说,“结果买了个吉他盒三百块,他说不管怎样都要有个漂亮的盒子。你跟他还挺像啊。”
“我这个饼干可不止一百元。”秋澄光开始胡诌,“这是我第一次尝试,里面有我的勇气,有我的创造力,有我的耐心,有我的毅力,同时,这些饼干等了你这么多天,因为还有等待的价值——这简直价值连城,无价之宝好不好?”
“这么好的无价之宝,吃了多可惜,”归于璞用力捏了捏这些饼干,完全捏不动,“要不收藏起来吧。”
秋澄光憋着笑:“不行,无论如何你得试一试。”
他拿了几块坐到椅子上,顺手分了许恭昶一个,许恭昶摇拨浪鼓一样摇着脑袋:“吃石头都不吃这个。”
曲翎笑了起来,帮着秋澄光打了他一下。
归于璞用力咬下一小块饼干,结果,抹茶直接黏在牙齿上,他鼓着腮帮子,用舌头使劲推着,这才把抹茶从牙齿上推了下来。
看见他难得地有了点可爱相,秋澄光“噫”一声笑弯了腰。
许恭昶睨了她一眼:“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