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天堂之家
1.
德奥帝国维也纳霍夫堡1928年一月二十日
很多年之后,艾格妮斯再回忆起父亲接情妇芙蕾雅来霍夫堡皇宫的那天,真是很平常的日子,连任何华丽开场的戏剧性都没有。
新年过后的冬日黄昏,大雪暂停。工厂大机器高速运转,煤炭灰烬洒落在冰面上,白雪瞬间熏得灰黑。远处地平线上的残阳在冰棱上折射出暗黄色,混合着碳灰,又冷又脏。
黑色加长汽车缓缓停在霍夫堡皇宫后门。老侍者和往常一样,不卑不亢地准备接驾。在皇宫工作的漫长生涯里,他服务过的政治元首、皇室贵族数不胜数,见过太多朱楼华鼎化为断壁颓垣,早已处变不惊。他打开车门后,银金色长发的女郎和少年走下车,伴随鞋跟发出轻盈的声响,老人家的心脏砰砰直跳,立即退回到五十年前做实习生时的窘态,手足无措。
这对母子实在是令人难忘。
女人随意地披着一头浓密的银金色及腰长卷发,波纹在落日余晖下抖动,闪耀着瀑布般的光泽。她皮肤极为雪白,可谓是冰肌玉骨。尽管多数欧洲人也是白种人,但总会有点雀斑皱纹或毛孔瑕疵,但她通体无暇,甚至能隐隐地反光。
她的脸更是惊为天人,如果挑起特洛伊战争的红颜祸水海伦却有此人,那么应该是她这样的。
美人未施浓妆,唇间只点了些若有若无的蜜丝佛陀,透着润泽的水红色。鼻子挺直,眉骨深邃,本来有点男子英气,但两颊微微的肉感正好中和骨相的凌厉,形成妩媚的尖脸。蓝紫色眸子在浓密睫毛的包围下仿若深海,淡漠而冷艳。
她将银白色的裘皮大衣脱下,顺手递给侍者,露出香槟色露背鱼尾长裙,紧紧包裹着纤细腰身和饱满高挺的乳房。
所有的贵族太太们都在穿衣打扮上拼足老命,脸刷成石灰墙白,配上青蓝色眼膏和血盆大口,假发、假胸、假臀无所不用其极,每个毛孔都在彰显自己的美丽。老侍者一直教育他的学徒,作为服务人员,一定要在客人知道他们需求之前,呈现在他们面前。但这个女人却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漫不尽心,根本猜不透她的任何过往和心思,若不是左手牵着一个貌美的男孩,很难想象她已经身为人母。
少年和惊为天人的母亲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眼神都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从他身上根本看不出父亲的影子。只是,母亲的妖媚在孩子身上变得清俊秀气,他正怀抱雪白小猫,旁若无人地前行。和一般十叁岁的男孩子不同,他留着银金色长发,柔顺地垂在耳后,仿佛神话里走出来的精灵。
直到女人和少年停在门前,等待开门,老侍者才反映过神来。他打开迎宾名单,高声宣布道,“皇帝陛下表示热烈的欢迎,尊敬的芙蕾雅女士与卢西安殿下。”
“真高兴你们终于来了”。艾德温在餐厅长桌前起身,“如果不是礼节只允许皇帝站在皇宫门前等外交人员,我真是迫不及待地在外面迎接你们。”
“其实没这个必要,过去的十叁年我们甚至连这所宫殿的门都不予进入”,芙蕾雅坐进艾德温拉开的椅子。木头在壁炉里燃烧,啪得爆出一颗火花。
卢西安抚摸乖乖趴在腿上的小白猫,默不吱声。餐厅空旷又安静,呼吸声清晰可闻。艾德温察觉到芙蕾雅话中有话,尴尬地咳嗽一声,“不管怎么说,艰难的时光已经过去了。我们终于能团聚于此,实在是不容易。”
说罢,艾德温按了一下桌上的银质叫餐铃,叁个佣人端着上餐盘鱼贯而入。第一个男仆打开盖子,餐盘上放着一把钥匙。
“这是霍夫堡的钥匙,从今之后你便是这座城堡的女主人,这儿的永远是你们的家。”
第二个男仆打开餐盘,蓝色火焰钻石躺在黑色天鹅绒布里,周身镶嵌了十六颗熠熠生辉的白钻石,仿佛恶魔之眼。“这曾是太阳王路易十四的珍藏,传言当时他愿意用半个凡尔赛宫来换”,艾德温小心翼翼地撩开芙蕾雅的头发,给她戴上项链,生怕沉甸甸的钻石压坏纤细的脖颈。
侍者举起镜子,钻石项链完美填补鱼尾裙敞开领口的空白,下坠的链子紧紧沿着丰满的乳房,勾勒出两条圆润曲线,钻石深入雪白丘壑之间,简直令人窒息的美感。
艾德温走到芙蕾雅身后,环抱住她,“本来我想在订婚时再把这条项链送给你,但还是想提前看看你戴着它的样子。”
这次她没有推开他,而是望着镜子,手抚摸项链,“这项链可真重。”
最后一个侍者打开托盘,原来是套做工精美的锡兵玩具。“这是给你的礼物,是让汉堡的玩具商特意设计的,也是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最喜欢的童话故事”,他递给卢西安盒子,“希望你能喜欢,儿子”。
“您的礼物很有趣”。卢西安双手接过盒子,艾德温等待他回句“爸爸”,但少年再未作声。他只能摸摸他的头发,对母亲局促地笑笑,“这个孩子最听话懂事,妈妈辛苦了”。芙蕾雅不置可否地笑笑,“艾德温,坐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卢西安为了用餐,将头发用绸带绑起来。皇帝皱皱眉头,“还有,头发最好还是要剪一剪”。
“你知道,在光阴冢只有流放者才会被惩罚剪掉头发”,芙蕾雅重重放下叉子。
艾德温尽量舒缓语气,“以前在柏林美泉宫不会有人看到你们。但这儿是维也纳,卢西安是帝国的皇子,大众是不能接受一个男孩子有这么长的头发的”。
“可是....”芙蕾雅又欲开口,眼见争执要起,卢西安善解人意地打断了父母的对话,“头发我明天早上剪掉就好了”,他笑容和善又明朗,“妈妈,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总归有能有长出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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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的艾格妮斯趴在窗台前,脑袋贴着玻璃,用手指在水汽漫漫的玻璃上勾画爱心。房间没有开灯,什么人也没有,这是父母离婚后的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