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扯下剧本翻回第一页。
再多看几遍吧。
到了开机那天,金恩和终于见到了本木雅弘本人,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让她一个20岁的年轻女孩来扮演妻子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异议。因为本木雅弘看起来格外年轻,别说42岁了,说他只有22岁也会有人相信。
来之前,金恩和曾做好了被本木雅弘讨厌的心理准备。只因为投资方要求,就随意在他花费了无数心血的剧本里空降演员并且大肆增加戏份,很少有人会感到愉快吧。不过金恩和发现自己小人了。本木雅弘相当温和友好,对待金恩和的态度可以用良师益友来形容。每次都非常耐心地跟金恩和讲解他对剧本的理解。
也是,能一眼看中《入殓师》这样充满人性关怀的片子,这样的人内心一定很富有。金恩和对本木雅弘越来越感到敬佩。原来对他能演这样棒的片子充满了羡慕,现在也转变为钦佩。
坐等优秀的剧本送到自己手上,不如学习本木雅弘,主动为自己看中的剧本奔走。金恩和想起她准备了很久的《维荣的妻子》,觉得这也是一个办法。
金恩和在这部戏中的拍摄任务不重,不过出于对这部戏的喜爱,没有自己的戏份她也会花时间呆在片场,旁观本木雅弘是如何表演的。更多的时候,她会耐心向导演编剧请教剧本中不太能理解的地方。比如说戏中出现过几次的“好吃的让人为难”。正是小林的公司的社长用这句话说服了小林留下来,继续做一名入殓师。金恩和总觉得不理解透彻这句话就无法读懂这部电影。
“这是指好好享受生的欢愉吗?”金恩和追着编剧小山薰堂问。
“也可以这么理解……不管生活怎么样,好好的吃,好好的生活。既然要活着,就索性活的好一点。”小山薰堂斟酌了一下,慎重地说。电影的主题很多时候不能用简单的几句话说清楚。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是指的这种情况吧。
“我倒是觉得是在说,理解了死亡,不惧怕死亡,才能更好的生活。”本木雅弘拍完,走过来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然后插了一句。
“原来还能这样理解……”金恩和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在自己的剧本上记下来,打算再看一遍剧本的时候代入进去思考。
本木雅弘看着小山薰堂走远,笑着问金恩和:“其实,理解不了这点,对金桑的表演没有什么影响。”他已经注意金恩和这个追着人问剧本的举动很久了,今天刚好撞到,就忍不住提了一句。
金恩和看向本木雅弘,笑着把剧本抱进怀里,叹了口气:“我知道啊,我知道其实我演的角色并不涉及电影主题部分。我不懂剧本的深意也不会影响影片质量。我只是……习惯了一定要读懂我看过的每一部电影。”
本木雅弘愣了一下,然后微笑:“是个好习惯,请继续坚持下去吧。”
17岁就拿到影后,让amuse全力培养的人,果然是有独到之处的。本木雅弘开始期待他们的对手戏了。
他们的第一场对手戏,是小林大悟去nk代理应聘回来,告诉妻子他找到工作的那场戏。
妻子坐在家门口等待丈夫归来,丈夫出门求职一趟,回来时竟然带着昂贵的米泽牛肉。他们一起走进家门,妻子兴奋地打听丈夫求职的情况,而丈夫却目光躲闪、言辞含糊。
这场戏的难度都在本木雅弘这边,要他演出心虚的样子。而金恩和只要演出一个温柔体贴的可爱妻子形象就够了。实际上整部戏对金恩和的要求也只有这么多。
本木雅弘是个老戏骨,很容易就把这条拍过了。但是在拍这场对手戏最后一个镜头,金恩和的表演跟剧本有了一点偏差。
本木雅弘扯着领带:“是婚丧相关的工作。”
金恩和手上处理着牛肉,抬头对着他的方向高兴地问:“结婚会场吗?”
他避开金恩和的目光,含混地答应了一声:“是。”抬脚就朝楼上走去。
原本这里,妻子应该是因为太高兴了,没有注意到异样。但是金恩和当着本木雅弘的面,笑容满面地自我脑补了一句:“结果还是继续演奏大提琴呢。”
等他上楼了,她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朝本木雅弘离开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今天的他,很反常啊。
等她回过神来,马上意识到自己没有按照剧本演。这次并不是她有意而为,现在的她如果早早觉得剧本写得不对,是会主动跟编剧沟通提出自己的想法的。演之前她并没有察觉不对,是她入戏后不自觉的举动。
“金桑,最后那个眼神……是觉得剧本哪里不对吗?”导演泷田洋二郎很客气地问。
金恩和点头:“是啊,丈夫明显的反常,妻子真的看不出来吗?我虽然没有……”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脑海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如果是郑允浩呢,如果是他,她会察觉到吗?
答案是肯定的。即使是订婚那次,郑允浩成功地敷衍了她,把事情拖到尘埃落定才坦白。她也不是毫无所觉的,她能感觉到郑允浩的不对劲。只是出于信任才没有刨根究底。
所以,金恩和抬起头,语气肯定地继续说下去:“没有真正的做过别人的妻子,但也知道,枕边人如果有任何异常,不管是小小的情绪变化还是习惯上的突然改变,女人都是能第一时间察觉的。除非那个女人不爱那个男人,完全不在意他。”
“这样啊……”导演沉吟了一下,最后同意:“如果金桑有不同的理解的话,那么就按照金桑你的理解演下去吧。但是后面有一些场景,就要改动一下了。”
金恩和马上接道:“我明白,比如说小林大悟第一次为死者入殓后回到家里,情绪激动地抱住妻子想要通过做/爱来缓解对死亡的恐惧那场戏。”她想到剧本里的情节,若有所思地说:“妻子就不该被动而惊讶地承受,而是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主动地回应丈夫。用她的温柔母性去安抚他。是这样吗?导演?”
泷田洋二郎惊讶地看着她,他要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去看这个年轻的演员了。他设想了一下,也觉得这样更好地体现了这部戏平和又温柔的风格。
“按你想的去演吧,这个角色是由你去创造的。”泷田洋二郎鼓励地对她说。
实际拍摄中,跟金恩和演对手戏的本木雅弘也能感觉到这场戏的感情爆发更有力度。有回应的爱抚和拥抱,跟没有回应的区别太大了。妻子一脸莫名其妙地承受丈夫突然的求欢,怎么比得上妻子温柔地抚摸着丈夫的头发和后背、充满爱意怜惜地望着他,更能抚慰人心让男主角平静下来呢。
拍摄就在不疾不徐中过了大半。金恩和端正地跪坐在榻榻米上,望着本木雅弘为澡堂老奶奶做入殓的工作。他们正在拍妻子理解了丈夫的那一幕。
这一幕金恩和没有任何台词。本木雅弘的台词也仅有一句。但是要完成一个重要的转折,让人觉得仅仅只是看了一次入殓的过程,就能感动妻子和朋友。
金恩和就静静地跪坐在原地,凝视着本木雅弘神情庄重肃穆,认真地擦拭死者的身体。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揉开老奶奶僵硬地拳头,温柔地把她的双手合在一起。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优雅、温柔,像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这也确实是一场仪式吧。
金恩和认真地看着本来泛着死气沉沉地灰色皮肤,在本木雅弘的打理下,一点一点变得美丽而充满生机起来。在他的手下,尸体变得不那么可怕令人畏惧,好像只是进入一场甜蜜的梦乡。哪怕明知道这是活人扮演的,不是真的尸体,也突然有种温暖的力量在胸膛里升起。
在生命的最后一程,能被这样温柔地对待,能在亲人们留恋的目光中,有尊严的上路。那也是件值得欣慰的事情把。
这段拍摄结束,金恩和在工作人员“金桑即使没有台词,也能很好的表现出强烈的情感”的赞美声中,认真而诚挚地向大家一一鞠躬行礼。
回家之后,她忍不住对郑允浩说了心里话:“作为一个韩国人,说我对日本这个国家毫无芥蒂是不可能的。虽然嘴上说着要融入这个国家,要学习这个国家的文化。实际上,心里还是会存有一些偏见。”
郑允浩很奇怪:“怎么突然说到这个话题?”
“因为今天拍摄的内容触动到我了。”金恩和微笑:“抛开政治和历史上的恩怨情仇,每个国家的文化都有可取之处。就像《入殓师》里体现出来的严谨、敬业、温柔礼貌。以及日本人特有的对生的理解:看轻生死、宽容生死、尊重生死。这些都是很好的东西。”
“所以呢?你得到了什么感悟?”
“艺术的落脚点始终是人性。我觉得我好像更懂《维荣的妻子》了,以日本人的文化去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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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殓师》的拍摄快把我折磨死了。恩和那个角色没有多少发挥的余地,电影也不是一两句话能交代清楚的。躺地,我觉得只能写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