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话在谢聆春口里描述起来,却不是短短几句话交代完的了;血衣卫在各官员身边几乎都有眼线,大事小情,哪个瞒得过他的眼睛?有心要逗青岚开心,他竟然是拣着东家长西家短排开了八卦:许多事情都是青岚从未听闻过的,比如某位新科进士的妓院情缘,某位官员睡觉时的习惯等等……甚至还说到端木兴折了一朵菊花便被卢太傅训斥的事情,说到王阁老秘密上书请求皇帝陛下为王湘容和青岚指婚……
对王湘容,青岚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听说王家小姐现在的境况很是凄惨,也略略有些不安;若是让她嫁过来缓一缓外面甚嚣尘上的谣言,再徐徐替她图一个归宿,倒也不失一个出路……不过听说王湘容对她父亲的求婚极是不满,有誓死不嫁青岚的说法;何况端木兴也已经驳回了指婚的请求;也只得叹息一声,把这个骄纵而又带些刚烈的大小姐的事情放到一边去。
“另外还有一件事……”谢聆春状似不经意地,“荆湖南路招讨使武青将军,近日返京。”
青岚刹那一震,抬起头看谢聆春,他却又转了话题,似乎在这个问题上并不愿意多说。“至于你昏睡一天一夜的事情,我已经吩咐人不要说出去。才从宫里出来,就玩这长睡不醒,这不是给皇帝陛下上眼药么?”谢聆春开玩笑似地说,“这一天一夜,除了鲁老头趁夜来过,都只是我在照顾你呢……方才出去一趟,辛锋寒看着我的眼睛都红了。”
要隐瞒这点事实,对于血衣卫来讲实在是简单。在旁人眼里,大概又是她才从宫里回来,就急着寻欢作乐,乃至于昼夜不出?不过她也不愿意让端木兴知道她睡上一天一夜的事实,要把那天夜里他说的话都当成戏语,把波澜都压制在冰面以下……
这样想着,没有回应谢聆春的玩笑,也没有注意到谢聆春的长篇大论已经停顿了很久,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抬头,便整个陷入了谢聆春溺死人的眸光之中,听见他温柔的声音:“青小美人儿,你在宫中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深夜,甚至已经近乎凌晨了。
秋末冬初的风,干燥而凌烈,在树干上残存的枝叶间呼啸着打旋儿,吹打到人身上的时候已经颇有些刺痛。
佩玉轩正房的灯火终于熄灭,两扇棂花扇门“吱呀”一声开启。黯淡夜色之中,一袭红衫如火,招招展展地出现在房间门口。
谢聆春抬眸四下里望了望,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往他的临时住处东厢而去。
在他身后,有鬼魅一般的暗红人影闪过,迅疾靠近了原本远离的正房位置,占据了院落中各个最佳防护地形,悄无声息地湮没在黑暗中。
而到了东厢内,谢聆春却没有燃烛,脚步重重地过去,衣未解袍未脱,仰头便靠在躺椅里。
过了片刻,床上却传来翻身的声音和暗哑的呢喃:“谢聆春,等你这么久等得都睡着了……你要睡好歹上床来睡……好好地弄那么大的声音,吵醒了人,却又不言语……你到底怎么了?”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发现了谢聆春的不妥,忙着起身,坐到他身边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却还是关切地看他。
“我没事。”黑暗中只听见谢聆春略不耐烦的声音,“不是说让鲁老头儿给我送过来么?怎么你来了?”
“鲁老头儿去给你的小美人儿弄药材啊。她自己不小心,又是诱心又是冰丝缠地折腾,还搅合着附子酒。却连累得我们一个个都为她奔忙……鲁老头刚从松江府花重金给她买了洋人的药材说要试探着调配,看见她现在的样子又说不对路,这不是又跑了?”
谢聆春不语。
“其实花多少钱倒无所谓……如果她真能好起来倒也罢了,只是冰丝缠真的能医好么?林家那么多代人,没有活得过不惑的……她这寒症又格外的重,就算你投了多少心血在她身上,最后还不都是一个空?”
谢聆春冷冷地。“鲁老头号称医圣,他没有放弃。自然是有希望的……”
“可鲁老头就是神仙,也救不了该死的人吧?寒症还没治,就吃上****那么热性的东西;又不好生将养,又爱操心……”
“你话太多了。”谢聆春忽然打断他,“何蕊珠,东西在哪里?”
何蕊珠递过一个小药丸,“鲁老头说,研磨碎了加在日常地药粥里吧,至于有没有效,还要看她的造化……这么点子东西。可是好几条人命呢……”
“何蕊珠!”
何蕊珠吐了吐舌头,没有继续说下去。那枚药丸,是庚字部备下地解毒良丹。据说可解百毒,活死人;由于炼制和保存都极为不易,向来由专人保管,还曾经因为抢夺而伤过几条人命;原本青缙在的时候,这药是专为他预备着的,现在谢聆春出任都指挥使,自然由他支配。先前鲁季说过此药对“冰丝缠”无效,但现在青岚的毒却是混了冰丝缠和诱心两种,毒性改变,药物或者可以起作用也说不定。
谢聆春接过药丸。细细收起。
“我听说你前儿让丁字部的人去见过陈老太医?这次你的那个小美人的病情又打算瞒下来么?”
谢聆春顿了一顿,慢慢答道:“上次已经透了些口风了。”
“这就对了。”何蕊珠松一口气,起身寻了茶壶倒些凉茶来喝,“血衣卫是陛下的血衣卫,生杀予夺。莫非圣恩;我们大家从青郡侯的时候就都跟着你,那时候你说陛下必胜,认准了就不要回头……偏你现在又常常瞒着陛下了,象你那个青小美人儿是男是女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要瞒下去太困难了吧?你不怕陛下知道了雷霆震怒么?”
谢聆春凉凉地看他一眼,黑暗中却只见何蕊珠姣如好女地背影。“陛下前儿亲口对青岚说。她可能是他的皇弟。”
何蕊珠一口凉茶全吞进肚子里。噎住,“你不是说透了口风么?没说她的病有可能是冰丝缠?”
“正是透漏地这一点。”谢聆春陷入沉思。陛下明明知道,如果她的寒症真是冰丝缠,那么青岚绝不可能是皇弟的身份……可陛下却选在了这个时候和青岚说这些,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考量……”
何蕊珠抖了一抖。“我怎么觉得皇帝陛下好重的心机?先前让我们去调查她,觉得她可能是先帝遗腹,是自己的兄弟;那时候就是照顾着,防范着;驱逐出京还要你千里随行随时盯防,要你百般试探,以江山作诱饵,看她有没有另树一帜的心思……就是听了你的回报还是不放心,还要千方百计毁了她的名声,要让她即便大权在握,也是孤立无援,要让朝臣们即使知道了她的血统,也生不起拥戴的心……”
“陛下不象你说地那样。”谢聆春打断他。
“我这是在佩服他啊。”何蕊珠却摇头感叹,“在青缙的压制下隐忍那么多年,对最亲密的人都要亲近中着意防范……想起来真的很佩服你当初的眼光,皇帝陛下真地是成大事的人……不过那个青岚也不简单,陛下要谢都指挥使亲自为间,还真是看得起你的那个小美人哪?”
他说着说着忽然轻声一笑,又转回方才的话题:“谢聆春,你也要小心,不要因为一时贪玩隐瞒下了青岚的女子身份就惹上大祸,若是陛下将来知道你早就知情却不上报……就算你功高权重,只怕也逃不了个欺君地罪名吧?”
谢聆春站起来走到窗边,于黑夜中向正房那边眺望,“你用不着担心。她能隐瞒过陛下那么久,想必有自己地方法;陛下如此英明都被她骗过,我不知道她女儿身的事,不是很正常?”
何蕊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谢聆春,你说陛下一直瞒得那么紧,如今却忽然对她说出以前地怀疑,到底是什么原因?”
“原因?”谢聆春蹙眉沉思,“我就是不明白陛下到底是什么考虑……难道是最后的试探?虽然我密奏说青岚应该没有想到过她可能跟皇家有关,但陛下也许还是想亲自试探一下,或许是想知道假如她真的是龙子凤孙,又作何打算?”
何蕊珠想了想,点头道:“或许是吧……其实真弄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的想法,你替她瞒陛下那么多做什么呢?真的喜欢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