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蕊珠最后的一句话声音很低,自语一般;因此谢聆春对他的话也并没有理会……他替她瞒下的,其实还有很多啊……比如她从三年后来,比如段南羽,比如武青的事……
他是皇帝陛下派在她身边的间谍,可是,他也真是一个,不敬业的间谍。
从青岚回到大学士府之后,朝中因为青岚而掀起的一番风波,便已经渐渐平息了。
一方面,本来那些日子里集中的言官上书,大部分就是青岚一手操纵而成;随着青岚离开宫禁,这些言官自然也就纷纷撤退,而青大学士离宫之后称病不出谢绝一切访客的行径,更是让最固执守礼的老学究们都暂时失去了攻击的理由。
而另一方面,则是朝中最近另有事情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首先是那次在王阁老寿宴上时上书奏请反贪反腐的户部给事中吴痒,到底不肯说出那送他几百银子的人名,被陛下当朝责问之下,竟然说他只是“听说有人要送银子”。皇帝端木兴龙颜大怒,将吴痒削职为民,永不叙用。
第二件,则是湖南招讨使武青即将回京。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传说中武青此次回京的原因,却是极其耸动:护送淮阳大长公主归国。
淮阳大长公主,算起来还是端木兴的姑母,十六年前京城陷落时她已经身怀六甲,当时求死不成,反被胡人掳走,成为俘虏中身份最高贵的一位。胡人将她作为炫耀战绩、污辱赵廷的工具,十余载囚于北国,吃尽苦青;赵廷每年去胡地纳贡,都会提出接回淮阳长公主的要求,然而每不如意----直到最近,一位英雄从天而降,千里飞骑。搭救公主殿下归国。
而那将大长公主救出生天地英雄,便是武青。
虽说消息未经证实,但街头巷尾早已经传得神乎其神;比较开春时节武青大破胡兵马阵时候的轰动,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坊间曾经对大长公主没有殉国的微词,都被喧天的英雄崇拜压制了下去。唯一遗憾的,只怕就是这位大长公主红颜已老,不怎么适合故事里佳人的角色吧?
不过没有人知道,这街头流传的种种故事版本。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又有几分是刻意的渲染?
青岚恹恹地躺在榻上,对自己地身体状况很是不满。从服食“诱心”又奇迹般地好了之后,她的身子就明显地弱了下来:每每嗜睡,打不起精神,对附子酒的依赖似乎也更加严重,常常要多喝一些,才能够有精力去看那些阁里送来的公文----虽然是称病中。端木兴却让人将她该做的那些工作都送到家里来,似乎真如他曾说过的,很喜欢在送上来的票拟上看见青卿的字迹……不过青岚也喜欢处理这些事务,这些看起来一点一滴的小事。一路看文学网却让她感觉到自己是活着地,是有用的,是在前进着的……端木兴以为她在装病,谢聆春每天忙来忙去,她若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真要觉得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多余人物了……
“青大人。就是这样了。”一个面貌姣好地少年躬身行礼。结束了长长的一段报告。
“好。你告诉流丹,外面的事情若是上了轨道,该回京就回京吧……不过不要告诉她我现在的样子。”她闭着眼睛。慢慢地嘱咐着,王家小姐的事情已经解决,也差不多是时候照顾一下流丹地相思了吧?虽说她其实并不愿意流丹嫁入帝王家,但路是要自己走地,她不能因为自己地意愿就去左右别人的人生;到底怎么做,还是要看端木兴和流丹的意思。
少年恭恭谨谨地应下了,却没有退下,又垂首道:“还有武将军那边,陈阿岭递了信儿来请罪,说是已经跟着武将军到了京畿,不日就回府中领受责罚。”
青岚微微蹙眉,闭着地眼睛略张开了些儿,长长的睫毛颤了几颤,“你回他的信,再不要说这些话----我真指望着他在武将军身边替我做奸细么?不说武将军明知道他是我的人,就只说武将军的严明军纪,这样的大事,事先可敢透漏出一点风声?我还是宁愿不知道的好。”
少年又应了,看她精神不太好,也不再多说,告退静静地离去。
青岚再次闭上双目,翻个身,忽然觉得心情越发地烦躁起来。
武青的这次千里救援,事先没有和她通一点消息。说是不在意,可心里还是有些涩涩的----救大长公主?说是偶然得到的信息,一边上奏一边调军……骗得过她么?联系前一段新军中的动静,不难想到,武青对此,策划已久……而京城里谢聆春前一段时间的忙碌,现在看来也是明明地有所图谋。另外那个何蕊珠忽然从北地返京,定然也和这次大长公主的获救关系密切。
不知道她的心情这样焦躁是不是不忿他们没有告诉她……他们原本都没有必要告诉她,不是么?论官衔,都比她高;论职责,更没理由将这样的秘密和她共享……可是,武青是肩负扭转大赵命运重担的人啊,她千方百计帮他建立新军,可不是为了他这样冒险用的!新军成立未久,战斗力还远远不足,就这样百余骑千里奔袭,深入敌后,在敌兵腹地抢出大长公主,何等凶险!何况还有朝中舆论……万一他营救失败,便是擅调军队的罪名,与造反何异?便是如今成功,也不知道端木兴到底作何打算;毕竟这样大事没有皇命擅自行事,实在也是无礼之至……而端木兴,她肯定他也是事先不知情的。
如今,她能替他补救的,只有在民间营造口碑一项了;在他还没有入京之前,把事情尽可能广地宣传出去,把武青的英雄形象树立起来,这样端木兴对事情的处理上,总该有些缓和吧?
叹气,不知道谢聆春什么时候和武青关系如此密切,居然私下联手,做出这等大事……真是嫌命长吧?血衣卫陛下私器,谁敢擅用?……呃,似乎她用得也不少。
这样颠来倒去地想着,心情却越发烦躁。青岚索性翻身坐起来,却又立刻觉得有些头晕,几乎当即又要摔倒。
要命……最近几天,她渐渐发现,附子酒喝得少了,没有精神;附子酒喝得多了,心情便会变得躁动恶劣……谢聆春不是说她仅仅是气血亏了一点么?
夕阳西下的时候,佩玉轩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青岚抬眼看过去时,却见谢聆春一身轻软的红色韦袍,绕过屏风过来,一面走一面解着披风。
“寂寞西窗,美人久坐,憔悴竟为谁?”
是他惯有的调笑语气,拉长了声调说出来,暧昧着带些关心,带些挑逗。
然而青岚却正是怔怔地,满心烦恼;听见他拽文,不知怎地心中一触,支着腮靠在窗边一动未动,却低低应了句:“琅聊自倚,岁晚谁堪寄?”
谁料话一说完,却看见那本来在取笑她的人呆住,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这话不似开玩笑,却似述着心事和闺怨了……连忙脸上也挂出些笑来,转头问他:“外面很冷吧?我看着有些要下雪的意思了呢。”
谢聆春也回过神来,点头说:“可不是要下雪了呢?回头让鸣鸾苑的小崽子们再多拢个火盆来吧,你这房间有些空旷了,总是要暖和一些才好。”
青岚微微笑了一笑,算做答应了。其实谢聆春早就兼任了她青府“管家”的角色,这次他霸占了佩玉轩东厢之后,更是把这个角色的各项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即使是职司上头忙碌非常,仍然没有耽误了他照顾青岚管理青府的恶趣味。
然而……两个人的相处,却有了和以往些许的不同。这样地不同。很难明说,只是隐隐地藏在心底,如人饮水罢了……从表面上看起来,他们间的关系比以往更亲密,青岚甚至没有对他自作主张留居青府说过一句半句;而两个人的交谈相处,也一如既往地亲密和谐……不过真的是有什么不同了……就如同她脱口而出的“聊自倚”、“谁堪寄”。
事情的转折是在那天青岚醒来之后。
那天她把宫中发生的事情向谢聆春和盘托出,犹疑了一下,还是问了他一句:知不知道那陛下提及的“先帝血书”?而他选择了沉默以对。
那时她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追问;追问什么呢?难道象对端木兴一样,再问一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么?只怕回答是一样地,原因也是一样的吧……谢聆春对于皇帝陛下的那个说辞分明是早就知道的,而她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想不到他留在她身边的原因。
其实早就怀疑过,不是么?她有什么好,会让他不惜自降身份留在她身边?血衣卫都指挥使的职位,关联国家命脉,端木兴会蠢到随便给人么?可叹她因为他待她的那些好,那些暧昧。一路看中文网首发还有些被迷花了眼,却忘记了血衣卫癸字部出身的他,原本就是那样善于迷惑人心,善于获取信任的。
曾经为了他地吻而漏过的心跳。曾经为了他的琴音而涌动的情怀,曾经春药后依偎在他怀中地温暖,为了他而有的种种诱惑,或者都可以收起来了。
那种感觉就如同一朵生错了季节的小花,还没有来得及探出柔嫩的蓓蕾。便已经在秋风中枯萎。
不过她却还在努力维持。维持他们曾经的相处模式。就像她在皇帝陛下面前所做地一样----说到底她还是缺乏安全感地一个人啊,她宁愿也只能按照以往地路往下走吧?只不过原本以为路上还有些可以相互扶持的同伴,现在。却只能一个人……这样忧伤的心情不知道是不是病魔促就,然而她却知道,自己藏在一如既往地微笑下的那颗心,真的是有了些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