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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1 / 2)

第95章 智解刁难

春归就算不能如沈夫人、薛夫人她们一样据席落座,而是立在沈夫人身后周全服侍,但也没有穿着缟素——她是热孝里出嫁,虽说要为母亲居丧一年,可按时下的礼俗,却不用再仿在室女的规制,要寻常家居并非见客,她倒也可以穿着孝服,但今日毕竟家中设宴,沈夫人又需要她在旁周全,故而只着了水色衫子月白裙,衣裙上不绣花卉,只有襟袖上镶了一圈卷云纹样的缘领。

素色的衣裙穿在她的身上,却更加衬托出容色无双。

既被点了名,春归少不得一番客套例应,谦逊之辞。

是称既不敢居功,也不敢认雅。

“顾娘子可是大有名声,遍个汾阳城,现下可无人不闻娘子刚烈不屈的气性,要论这历来世道,也的确不少空有虚名的官绅门户,表面看着高风亮节,实则上早就是蝇营狗苟,比起那些市井门户来,更有不耻的鬼域伎俩,正有如顾娘子的遭遇,可不就是为族风败坏所累,也亏得顾娘子有这气性,不像那些羸弱的闺秀一味顺从,如今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总是我早闻大名,也是直到今日才与你这名人谋面。”费氏也跟着众人一齐打量春归,却也又是她话里带刺。

言下之意,无非讥毁春归的家世,别看也能称为官绅世家,其实不堪得很,更是不屑春归的行为,在费氏这样的所谓高门贵妇看来,大家闺秀就该温柔和顺,论是如何,也不能把名声闹得这样响亮,沦为市井之徒津津乐道的谈资,更何况又还连带着家族亲长的名声也被败坏,把一肚子的烂绵絮摊开来给世人看。

她今日一再刺激沈夫人,奈何对方却像脱胎换骨一般,怎么也不肯气急败坏,使她有如猛拳击中软枕里,白废了力道不说还闪得腰疼,要搁从前费氏也没这执着定要让沈夫人难堪,可随着胡端和赵江城矛盾一再激化,女眷间的交际便又增添了不少利害相关,费氏才更是不容赵门女眷赢得汾阳高门的认同。

女眷间的走动交际,虽说不至于决定家族荣辱,但当然也有影响,好比女眷在交际圈子里受到推崇,对于整个家族的声望自然有所助长,功利场上也不全是男人间的争斗,尤其是高门女眷,能够相夫教子才是她们的基本才能,又怎么可能当真禁于内宅,日常只操劳着油盐酱醋的琐碎?

又比如子女的谈婚论嫁,往往会在好些家族间权衡选择,外部条件一眼看去相差无几,却还需要考量婚配对象本身的才品,而多数情况,其实知根知底的甚少,也不能凭借数面之缘度其行止就能判断优劣,便就需要借鉴郎君闺秀之母,看她如何为人处世、气度品行——交际得多了,再能虚应,难免也会泄露真本,男人用心于经济仕途,大多分不出太多心力教育子女,主母才需要更多担当起教子的责任,虽说并非绝对,但从普遍而言,主母的身上能够反应出子女的教养,否则为何联姻时必需考虑嫡庶,又为何哪怕是庶出子女,但凡是被嫡母教养膝下,婚配也会比那些庶母教养的子女容易许多。

所以女眷参与的各色宴会,其实也是展示气度修养的场合,不能有贻笑大方的言行,否则一旦落了下乘,不被“圈子”认同,更甚至受到鄙夷排挤,也会在一定程度上不利夫主的仕进,有损家族声誉,因而别看着衣香鬓影间的闲谈趣话,实则也是明枪暗箭、勾心斗角。

雅集?当客人中有了费氏这么一位,就和真正的高雅幽致相去太远了。

所以春归那番谦逊,也并非虚应,她私心里认真觉得今日的宴会完全无关风雅。

又当然听得明白费氏那番“幸会”的话,藏着什么样的用心。

“膏梁易出不肖,贫寒也育俊才,妾身确然是因涉世,才能明白此言原来不假,又觉庆幸的是,妾身本家宗族经此一场事故,诸宗长族老都有悔悟,决断日后约束子弟肃正家风,谨守先祖庭训,勿忘廉耻礼仪,宗长族老能够正视门中弊坏,后辈子侄方能引以为戒。”春归当然不会反讽费氏的家世,也不遮掩家门的污点,她只是提出俊才英杰并不由出身决定的观点,把费氏的讥刺挡了回去,至于身为女子不能强出风头,必需忍气吞声方为教养的所谓理论,她甚至懒得争辩,见仁见智吧。

迂腐之人的认可,争来何用?

薛夫人原本并没多么留意春归,却在听闻这番话后,又将她打量了几眼,而后品茗不语。

不想今日的另一位宾客,曾经在薛夫人的雅集上也参与了对沈夫人“围追堵截”的女眷,汾州同知的妻子丁氏,却趁费氏再度开口前岔开了话题:“听沈夫人的话,今日案上的瓶花都是顾娘子亲手布置的了?我看这瓶体瘦巧,就越更讲究择枝,如我案上此瓶,便是上葺下瘦,而薛夫人案上那瓶,却是偃亚偏曲,看来顾娘子倒是深谙俯仰高下,疏密斜正,各具意态,方有天趣之道,我日常无事,也常爱琢磨瓶花之艺,日后可算多了一位能够交流的人。”

春归暗忖:丁娘子不是费氏的“同盟”么,今日怎么替我圆场?

她心下狐疑,却温和回应:“先父素喜长物,幼年时曾经教授妾身瓶花之艺以怡情养性,不过妾身愚顽,并未学得精髓,若娘子愿意赐教,实乃妾身之幸。”

“顾娘子的先尊听说考中了举人,难得学业之余,还肯教习女儿学习此类技巧,倒是胜过我们这些人家的女孩儿,只守着女范内训的本份。”却也有费氏的“同盟”见状不妙,发声支援。

时下文人高士,虽爱瓶花、书画之雅,日常供于案居,切磋赏鉴,不过这几乎也成为了男子的特权,女眷闲适时琢磨此类,多少算作不务正业。正因此其实识谙长物技艺的人物,多为男子,闺秀学习,便得拜男子为师,这可触犯了时下礼教的防忌,所以这妇人,才有诽议春归超逾本份的暗示。

费氏很乐见,趁机添油加醋:“所以我们才华不足,自然也没有顾娘子的名气。”

——只有那些小门小户,才热衷于传播闺中女儿“才貌双全”的所谓声名,以期攀图高门显望,女子无才便是德,守拙安分才是妇人正道。

但费氏显然忘记了,薛夫人就很懂得瓶花琴乐,且蒙她亲自教养的女儿,更是闻名汾州的才女。

而且表面上如费氏之流,不也时常把获邀薛夫人的雅集视为荣幸?既然以守拙安分自诩,又何苦嘲谑沈夫人不懂高雅呢?

薛夫人不得不怀疑在座的某些,表面上对她推崇备至,暗下是不是也在诽责她爱慕虚荣、失德逾礼呢?

原本不爱参与口舌之争的薛夫人,这会儿也不想保持缄默了:“如花木香茗等等,本就是身外之物,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乃闲适玩好之事,无非意趣而已,便是擅长,又哪里算得上才华?就更加不值得夸耀了。只有一点修身怡情的优长,正如顾娘子先尊所教,又难怪我看顾娘子的情性,仿佛和小女三娘颇为相投,应当心怀澹泊而不计名利,若是生于魏晋之时,别看养于闺闱,说不定也能遁世结庐,被称高士幽客了。”

对自己的女儿毫不掩饰加以赞许,春归倒像是成了顺带,薛夫人这样的高慢,倒很投春归的脾气。

在她看来,虚假的谦逊,远远不如真实的高慢可爱。

春归可不承认自己是虚假的谦逊,她当真对瓶花只懂得皮毛,谁让父亲虽然有心培养她的情趣,生活却逼得她偏只能营营役役呢?高士幽客?那是她的仰望她的向往,现下可不敢当。

沈夫人尤其兴奋薛夫人竟然声援,此刻她暗幸不已:这个儿媳娶得可当真值得,到底不愧是官绅世族出身,天然就容易被名流女士认同,这下费氏可是吃憋了吧,一样的家世,却不敌我家春儿轻而易举就能投好薛夫人,证明什么?嘿嘿,证明她就是个纨绔不肖,大失教养辱没家门。

便越发笑得欢畅自然:“诚如薛夫人所言,我的这个长媳,日常确然懂得不少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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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较艺评人

费氏没能讥毁功成,反而却触及薛夫人的逆鳞,她心中大是懊恼,又岂能容得沈夫人得意?便佯作是谑趣,发出“扑哧”二字来:“顾娘子当儿媳的这样谦逊,夫人您这位婆母却自夸起来,越发引得咱们对顾娘子羡慕不已了,怎么才能遇见把自己视若亲出的婆母呢,沈夫人现今是没有女儿,将来有了,怕是疼她都比不上儿媳呢。”

春归忍不住再看了一眼费氏:我固然是个平常出身,并不能够八面张罗,更不谙熟高门女眷之间的应酬之道,但她也是极不高明呢,这“自夸”二字,岂不连薛夫人也一同涵盖,有影射薛三娘也名不符实之嫌?

怕是更该引惹薛夫人的不满了。

果然就听薛夫人笑道:“沈夫人哪里是自夸,顾娘子果然是有意趣的雅人,先说我们案上所供观赏的瓶花,便是取择于此园中盛放的茉莉,这才是意趣天然,而并非为了花会,特意从市集上购得。而邀人闲聚,本应是出于一时兴起,少几分造作奉迎,才能称为乐趣之事。又说顾娘子所下邀帖,是以茉莉芳会的名义,便在笺上描绘茉莉的折枝,细细闻那纸上余香,若有似无间,正是茉莉气息,这多细节承应,更显雅趣意致。”

费氏若真知谙进退之度,此时便该省悟再不适合以宾客的身份讥刺主家,但她在这样的情势下,却还一味心急:“帖子上还写明邀请我等调香,倒让我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一下顾娘子在此一门,又有多少与众不同的意致了。”

她自己是没察觉,言谈之时已经透出更多的锋芒和锐利了。

“怕是得让费娘子笑话了,单是瓶花一门,虽经先父授教,妾身也只是略识皮毛而已,至于香道,那就更是浅见寡识了,怎敢持布鼓雷门。”春归连忙推辞:“待妾身承蒙婆母赐教,于此一门略有长进,才敢斗胆卖弄,届时或能为娘子助兴。”

她当真不是虚伪的谦逊,是确然不懂如何品鉴香道,对于这一门,甚至来不及听父亲评议何为优劣。春归想自己顽劣的当年,还做过把父亲珍藏的沉香片当成了艾草,用去薰驱蚊蝇这等暴殓天物的糗事。

“沈夫人难道精通香道?”费氏心里的讶异已经掩饰不住,居然把质疑脱口而出。

“哪里称得上精通,无非闲时用来消遣罢了。”沈夫人心中畅快,谦逊起来也越发的自然。

费氏却越发不信,想她自己于香道一门,还是因为外祖父十分谙通,在京城当年一众热爱香道的士人中,也是极富盛名,又因性喜澹泊,四十岁时便赋闲居家,而费氏的母亲是家中最小的女孩儿,这才有幸耳濡目染,深谙此门雅艺。费氏自小便跟母亲识香熏香,又看阅了外祖父传下的不少笔记著述,自信还能脱俗入品,可沈夫人何德何能也敢在雅集上卖弄品香?

沈家不过一介市井门户,靠着长女当了皇后才飞黄腾达,想当年豫国公沈寿全乍然富贵之后闹的笑话还少了?买了一幅赝品,以为是吴道玄的真迹,竟编造说是他沈家的祖藏,广邀宾朋为此举办一场赏鉴会,结果差点没有笑掉别家的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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