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有如一道晴天霹雳,轰得姜东面如死灰原来根源竟然在这儿!
可宋守诚是一片热心,提携他享此好事,姜东哪能说得出抱怨的话来?只好把赵九
叔跟前“无能不才”的话再说了一遍,宋守诚却不以为意:“大奶奶待下是最宽和的,从来没有那么多挑剔,姜大哥就放宽心,帮着大奶奶本家的亲友把落脚置业的事办好,今后咱们齐心协力替大奶奶管治好妆奁的生息,大奶奶必定不会薄待,岂不比跟着买办跑腿受人呼来喝去更强?姜大哥可千万不要再和我客套,我能举荐像大哥这样一个可靠的人选,在大奶奶面前也是功劳一桩,我才欠着姜大哥的人情呢。”
姜东彻底没法推脱了,总不能直言说他调进府院去为的是行刺二老爷,守诚兄弟是好心办了坏事拖了他的后腿吧?再说要坚持推脱,万一惹恼了大奶奶,以为他眼高过顶不把大奶奶放在眼里,大奶奶再跟大爷一说,他也不能够再实现调入府院的愿望,彻底断绝了念头。
又说不定先帮着大奶奶办好了差使,今后还能等到机会往府院里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接近赵洲城的机会,把那早已磨得雪亮的刀匕捅进仇人的胸口里去,替紫莺报了仇血了恨,那时候自我了断下了黄泉,对心上人也总算能够交待,他懦弱无能没法子救她出生天,到底还算没有放过害死她的真凶,不曾辜负了青梅竹马的情谊。
姜东因为无可奈何,只好暂缓了他磨刀霍霍的计划,这日跟着宋守诚去见新主家,受了大爷、大奶奶的叮嘱和打赏,也算正式调属了斥园,从今以后就直接听令于大爷、大奶奶,自然也认识了柴生,姜东见他不像那些富贵子弟眼高过顶,心里倒是也能感念宋守诚这回的提携,抛开复仇那件事的话,这确然是件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幸运。
可柴郎君身边那位披着半旧道袍眉清目秀的少年总盯着他不转眼的打量是怎么回事?
姜东固然是被莫问盯瞧得周身不自在而疑窦从生,莫问也是在经受春归一番面授机宜后,心里头像揣了只野猫般抓挠得厉害,实在不解庭大奶奶自从嫁了人,怎么越来越高深莫测,交待给他的事一件比一件更加离奇,就像面前这位……名唤姜东的青年,除了眉毛浓些眼睛大些以外,看上去没啥起眼的地方,那位姑奶奶因何断定他竟然胆敢谋刺太师府的二老爷?
还有什么魂灵有知妄执难消的鬼话,真能让姜东听信诚服,放弃原本的计划?
该不会他一开口,就被这人看作傻子了吧?
莫问实在心中没底,不无担忧他初来乍到京城第一回 扬名立万就毁在了庭大奶奶的手里,把招牌砸得稀巴烂,损毁他靠着招摇撞骗也能衣食无忧的雄心壮志。
故而莫问很是挣扎犹豫一番,直到这日晚间,拿着柴生的钱,招待“姜施主”痛饮一场,趁着酒酣耳热,莫问小道才终于痛下决心说出春归教授那番故弄玄虚的话:“姜大哥,小道实在看你是个仗义痛快的人,值得结交,才不忍见你……我见你印堂晦暗,恐怕有血光之灾呀,且你气色发青、两侧阳穴见晦,又是有阴魂缠身之噩,你若信得过,让我替你扶乩请卦,问一问这阴魂究竟为何纠缠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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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揭穿企图
姜东酒量还算不差,此时虽说经过了痛饮一场,脑子却还清醒,不过是舌头大了一圈儿,而比起清醒时也少了许多拘束,故而在听了莫问这番神神鬼鬼的话后,只是呵呵笑着伸手往小道比起他来单薄不少的肩膀重重两拍:“道长可是喝糊涂了?”
原来杯盏交错时,姜东已经听了莫问不少的吹嘘,也知道了这位大奶奶的亲友有个避世的道长师父,勉强也算道教中人,不过姜东自来就不信神魔鬼怪那套,又经了紫莺被害一事,越更连因果报应都不信了,他虽无意冒犯鄙夷莫问,接下来的话里却难免带着几分愤懑之情:“世上若真有鬼神,就不会有那作恶多端却不得罪惩,照样荣华富贵享乐逍遥的人了。”
“就算你此时信不过,好歹让我先测字卜问,再看我说的话是否符合实情。”莫问既然是把话已经说了出口,当然不能半途而废,坐实了他是个没有本事而且酒量还不行的废物。
姜东摆出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接过莫问早就揣在怀里的铅椠,在一小张纸笺上划字,他认得的字不多,会写的字就更少,却是把一个笔划甚多的“紫”字还算写得工整,而收笔后下意识间把手掌掩了一下面孔,似乎是想遮掩他其实不愿示人的情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其实并没听清莫问如何拆解字义的话,直到耳里钻进一句“祸事正因心系此人而生”,他一双大眼里才露出惊愕的情绪。
“大凶的卦象,姜大哥倘若执迷不悟,恐怕是在劫难逃啊。”莫问把他那几枚表面磨得溜光水滑的铜币拾起,神色凝重的叹息一声:“你和心系之人已是生死永隔,我猜那缠身的阴魂生前正为你钟情之人,阴魂虽对姜大哥不怀恶意,可她正是祸因……”
莫问的话未说完,姜东已经撑案而起急倾上身:“道长说她还跟着我?紫莺当真还跟着我?她的魂灵当真还能留在世间?她还相伴在我身边是不是?道长有没有办法让我再看到她?”
这个体格颇
为健硕的青年,突然间却像丧失了身上的力气,那支撑在桌上的手臂分明已是瑟瑟发抖,而不肯轻掸的男儿泪也几近失控,让他不得不腾出双手掩面,膝盖便再也不能直立了,他瘫坐在条凳上,好半天才能不带哽咽的说话:“这么久了,我一回都没有梦见过她,我以为黄泉路上她已经走远了,一碗孟婆汤已经把我忘得干干净净,更或许已经投胎转世,就算日后我也下了幽冥地府,再也不能见她一面……”
纵然是一贯玩世不恭的莫问小道,也被这悲沉的倾诉牵引起同情心,这时不再关心神通广大的庭大奶奶究竟怎么知道姜东这深藏心底的哀痛,他觉得哪怕这回“解厄消灾”得不到一文钱的报酬,也应认真努力的把姜东从悬崖边沿给拽回来。
“阴阳两隔人鬼殊途,世上没有让生人再会死魂的神术,不过小道还算有些神通,可用扶乩之术尝试沟通亡灵,助亡魂将未尽之言诉诸生人。”
姜东完全不关心他自己能不能避免血光之灾,会不会遭遇在劫难逃,此时此刻他只想能和朝思暮想的人再见一面,就算这个愿望不能达成,要是能知道紫莺不及向他出口的话,证实紫莺当真还在身边陪伴,他也许就不会在每一次睡醒睁眼的时候怅然若失,他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埋怨他,埋怨他没能解救自己的爱人逃脱死劫,他想便是听她埋怨责骂也是好的,只要她仍在等他,他可以立时就追入幽冥地狱,不再去管这个空荡荡的人世其实并没多么重要的爱恨情仇了,只要他们仍能厮守,只要能够再续前缘,是生是死是人是鬼都没关系。
于是起初还对莫问的神通并不信服的姜东态度大改,由得小道仍然没忘装模作样的把戏,姜东告诉了紫莺的生辰,他并不能确定她的死忌,当初只是从紫莺爹娘的口中听闻了彭夫人转达的丧讯,他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哪一日“病故”,甚至并不能眼见紫莺的遗容,是彭夫人操办的丧事,他见到的只有一具冰冷的棺材,被埋葬在那个阴寂的坟茔里,而后墓碑
就成为他的爱人留在世间唯一的标记了。
不过他的身上,一直还保留着紫莺曾经赠予的绣帕,被他用来包裹那把复仇之匕,放在胸怀里,他每一下心跳似乎都能感应到匕刃的森冷,仇恨在失去她之后的日月,成为他唯一活着的支撑。
姜东瞪直眼紧紧盯着莫问,看他作法看他施术,并没有经过太长的时间,但对姜东而言仿佛又是三秋之久,他才终于听见“可惜”的长叹。
“亡魂告诉我,你们原本已经有了婚姻之约,可惜她到底还是没能盼到婚期礼成,虽说你们两个谁也没有辜负背弃谁,奈何身为仆婢不得自由,也根本没有公道可讨,太师府的二老爷是个衣冠禽兽,二夫人也是嘴甜心苦,她说她的生忌时,你曾经跪在她的坟前起誓,说你会亲手刺杀害死她的罪魁祸首,你说你一定会想尽办法接近赵洲城,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是紫莺,真的是紫莺,真的是她,这件事情天知地知我知,也唯有她的魂灵才可能听闻。”姜东伸手便要去拿匕首,莫问却早已心存警觉,眼疾手快先一步抢在手里。
“没有奈何桥,也没有孟婆汤, 生人气绝,魂体本应归去溟沧再经轮回,但紫莺姑娘的魂灵却因你的绝决轻生之念妄执难消,所以她没有办法往渡溟沧,只能游荡尘世,可是魂灵也有大限,如若她再放不下妄执,很快就要魂飞魄散了,你们,就再也不能重逢,哪怕投胎转世!”
莫问深觉如果纠缠起来,他这小身板坚决不是姜东的对手,赶忙把庭大奶奶再三叮嘱让他务必转告的话合盘托出,难得的没有再故弄玄虚装腔作势,整个人的态度显得前所未有的真情挚意:“紫莺姑娘能不能避免魂飞魄散根源可就在你身上,姜大哥,她需要你在她坟前再度立誓,答应她彻底打消和赵洲城这衣冠禽兽两败俱伤的念头,答应她不再轻生切莫辜负余岁,如此她才能消除妄执往渡溟沧,如此当日后转世轮回你们尚有重逢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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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新岁将至
春归自从那晚之后,其实便没再见过紫莺,直到莫问写来密信告知姜东总算在他苦口婆心、精诚所至的劝说下回头是岸,不再轻生蛮干,紫莺也没有出现。春归交待渠出寻她,这回连渠出都一无所获,紫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大约只有玉阳真君这尊大神知道她究竟是往渡溟沧,还是魂飞魄散。
不过只要姜东坚信紫莺已往归宿,他们尚有来生可期,不至于再因复仇一事莽撞轻生,相信紫莺纵然是魂飞魄散,灵体溃散前总归也是心怀安慰的,因她到底是保住了这一世倾心爱慕的人。
至于赵二叔夫妇两个,经此一事春归也真是把他们彻底厌恶了,她不是没有想过帮助姜东讨回公道,让做恶的人罪有应得,但这时显然未到时机,并春归其实没有确凿的证据,她不可能再让莫问借用与阴魂扶乩沟通那套说法,让兰庭也坚信他的二叔与二婶表里不一衣冠禽兽,且就算兰庭相信莫问有此神通,难不成凭借这个就能把赵二夫妇送官法办?大义灭亲的事可是把双刃剑,春归还真不想就让兰庭面临如此艰难的抉择。
姜东一直不知道他心爱的姑娘其实也远远不似表面般善良无辜,在他不再能朝夕相处的日月里,原本单纯干净的人心其实已经逐渐蒙垢,或许这样的改变并非紫莺自愿,但她其实也不是没有选择,还是那句话,春归对于紫莺的遭遇虽说感慨,但并无扼腕之情,但她当然也从未打算过告诉姜东真相。
逝者已矣,生前之事也该一笔勾销了,就让姜东心目中一直保留女子最本真的模样吧,活着的人要继续生活下去,美好的记忆总胜过阴霾的过往。
十月转眼过去,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了,忽然就来了一场雪,屋子里开始离不开炭火供暖。
照旧的每日清晨,春归都免不得和彭夫人在踌躇园碰面,彭夫人对她的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时不时就挑剔刁难的态度一直没有改变,春归也彻底放弃了与这位二婶修好,如此一来她难免就懒得回回忍气吞声,有几次算计回去,让彭夫人受到老太太的数落,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僵持,但大多数时候都还是楚河汉界,居院隔着有些远,彭夫人还没无聊到日日登门交战的地步。
不过春归和另一位婶娘,也就是四夫人的交往却随着隆冬的来到发展得如火如荼,又遇新岁将至时,四婶竟被诊出有了身孕,春归立即动手为那还不知是小叔还是小姑的婴孩裁制小衣裳,四婶欢喜得把嫁妆箱子打开,硬逼着春归挑选了不少首饰。
一回春归去四婶院里看望的时候,终于见到了四叔的生母,她是老太爷生前唯一的妾室,据说是先帝恩赏的宫人,身份就不比得普通的姨娘,连赵江城和赵洲城一双嫡子都得尊称一声庶母,这位庶祖母杨氏要比老太太年轻十余岁,但如今却也显出了苍老之态,鬓角的白发比老太太更多,因为体形消瘦也不比老太太那样的富态,但她脸上常带着笑,说话也是轻声慢语的,所以春归初一见她就觉得亲切。
因着青萍经过这段时日,和
太师府各处的仆婢逐渐走动来往混得熟悉了,更打听清楚了不少人事,她也不管要不要紧,和春归闲话时多少提及,所以春归其实在见庶祖母之前,已经听闻了关于这位长辈的许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