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大是惊诧这对“老夫老妻”竟然还能当人面前公然如胶似膝,人已经“分道扬镳”许久,还忍不住回头去看,感慨道:“四叔四婶感情可真好。”
“辉辉这是在羡慕了?”
“难道不应羡慕?”
反问脱口而出,手就被拽过去扣稳,春归震惊的看着挨得越来越近的面庞,那温暖的呼吸扑打近前,使她几乎能清楚感应自己脸上的毛孔正在不受控制的颤栗翕张,唉!赵大爷这是想要在光天化日下轻薄调戏她么?这周边虽说不存在大庭广众,却指不定哪处花篱哪座假石 后,就有窥探的目光好不?这、这、这,如果传到费嬷嬷耳中会不会罚她抄内训啊!
兰庭却只是挨近春归的耳边轻言细语:“是不用羡慕。”
那鼻息的温暖稍近即远,竟使春归忽然有种耳畔一空的感觉,然后就莫名其妙的在其实已经记不清是第几回十指相扣后,后知后觉的娇羞起来。
怫园正门入内不远,就是一大片清波,刚入府的那天春归就到过这里,后来也常因闲庭信步不自觉间来到,就算和兰庭散步也不是仅有的第二回 了,不过仿佛这个傍晚,被逐渐已经消沉下来的天光,笼盖的这片湖水是更平静的,和她微微急促的心跳大不相同。
秋风不经湖面而来,卷送着冠秋馆里的一片桂花香,他们并没有往那个方向行走,只任由花香在身后跟随,渐渐的若有若无了。
湖水边上矗立一块山石,自然生成人工安放,上题沅水浮光四字,兰庭说这不是从前燕王府的旧字,他曾经随祖父去过沅洲,最爱那里的湘流,后来受赐怫园,正
巧的一日烟雨微微后,霁日落下一天里最后的余晖,触动了游玩沅水时的记忆,回去便写下了四字,请工匠凿在山石上,后来这片清波便有了沅水之名。
他们经过一片桃花林,但此季并无艳丽,却也让人遥想明春三月的花色灿烂,直到残春时,芳朵飘零在林间凿引的浅溪里,花落水流红的诗境。
兰庭说燕王当年是最豪奢荒淫的习性,穷奢极欲堪追石崇,不过怫园的建构他是请了当代名家设造,里头的亭台楼阁、林卉馆苑,并未只求富丽堂皇之气,而追清新雅致之风。
说话间就到了一处山石围起的清幽地,仍是在水边,可这里的水却是大大不及沅水开阔了,细看来却像是注入沅水的其中一条水源,因沿着稍高处下来,水流颇为湍急,便为这里增添了水声。
远望水的那边是处岗坡,和这里的山石遥遥呼应着,坡上的松树和石边的松树又成呼应。
水边建着两层楼阁,阁楼下的一层显然布置成琴室,如此上有楼板封闭可使琴音不散,而下则空旷又使琴声透彻。
这里春归是第一次来,但兰庭应当是常至了,因为如此幽静之处竟然偏有婢女值守。
此刻天光更加的黯沉了,远远那弯残月就明亮起来,依春归这时的心境看去残月并不凄清,极似谁正看她会心一笑,她赏着那远远的月影,不觉间婢女里已经点亮了多盏灯火,这里似乎并不用熏香了,不知哪里还种植着几棵桂树,花香隔水而来,更是清润幽柔。
春归几乎立时喜爱上了这里,她想若能干脆搬来此地起居就太好了,但她当然没有把这想法脱口而出,因为知道仅仅是个愿望而已,不过今后待兰庭有了空闲,撺掇着他偶尔过来住上一晚应该可以实现。
几乎就想去看阁楼上的布置了,若本身就有床榻,那这小愿望的实现就更便利了。
但兰庭却没看出春归的心愿,他冲摆置于正中的琴案稍一示意:“辉辉拜从二叔祖母学琴已经有些时日了,今日趁清风明月,不如操琴一曲予我赏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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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好心“误事”
小愿望就此扔去了爪哇国,春归看着那张瑶琴就像看着妖魔鬼怪似的,忙忙摆手连连后退:“我现下的技艺,时不时的还得挨二叔祖母的戒尺呢,可不敢在迳勿面前班门弄斧、污及慧听,迳勿行行好,再给我一段时间习练再行考较吧。”
兰庭忙把人拉住:“别再退了,仔细摔下石阶去。”
春归生怕他再坚持,反退为进把人往琴案那边推:“早听二叔祖母说过迳勿的琴艺不俗,我可还没亲耳听闻过,既是今日清风明月俱在,正该迳勿操琴一曲才算不负雅兴,也好教我这门外汉学习观摩。”
眼看着兰庭净手拭干水渍坐去了琴案之后,春归这才如释重负,心情一放松,还未听见琴音响起,便觉准备操琴的人那端雅的姿态已经是赏心悦目,她想她若非还算懂得些风雅,只
怕这时就要学凡夫俗子,直接就要高声叫好了。
骨子里她和尹小妹原本很有惺惺相惜之处,同样“爱好”风姿出众的男子。
庭大奶奶好像忘记了新婚之日,盖头揭开的第一眼,她对赵大爷的感观只是“不过如此”而已。
她这时并不能把琴音里的意境听赏深遂,是以在起初的一段乐音里,仍然还是停留在对“赏心悦目”的赞叹,也不知何时思绪开始受了琴声的牵引,深觉仿佛在音韵的漫绕下,一切的风声水声也更清晰可闻了,而踱至楼前望月,明明月影仍是那弯月影,莫名便觉凄清起来,不再像笑容倒像一道伤心目光,相看着似乎有了泪意。
月色下枝影如有人正黯然徘徊,春归不知为何就想起了紫莺,好像她也被这琴声引来,无论是此番人境又或辽远的溟沧,正无声的作此最后告别。
春归隐约才有些明白了心里其实只如一道虚影的感慨,源自于她是第一次听说魂灵还有这样一种妄执。
不因仇恨,也不是因为对于子女今后安危的忧虑,原来爱慕之情也能成为生气断绝后的牵绊,为了一个并非血缘至亲的人,当已经永隔生死之后,竟然也能抛不开放不下,不确定他的余生安好,眼睁睁的耽延到灰飞烟灭,历经轮回无数劫修,都可以不管不顾了,世间竟然当真存在的这一种情感,更比亲情的牵挂热烈。
原来男女夫妻之间,遵循的不仅是责任和道义,山盟海誓也并非仅只情浓时候的假言,确然是存在着仅仅出于彼此的爱慕,此生此世生死相随。
让人羡慕的不是不背诺言,而是两颗心灵的始终亲近,海枯石烂依然如故。
这样的情感,也是纯净美好的吧,第一次,春归心生期待。
而对紫莺的努力一无所知的姜东,这桩凄切故事的另一主角,当次日,听闻管家赵九不无喜悦的告诉他“受到大奶奶青睐”这件好事时,姜东的心情却有如一道晴天霹雳当头落下。
他虽是太师府的家生子,老子娘却并没有受到主家的特别看重,在庄子里老实巴交的当差
,衣食温饱虽说不用发愁却落不下几个积蓄,姜东想要调进府院当差根本不可能靠钱财打通门路,而他的身份,原本也很难受到大管家的关注。
可以说姜东为了赢得赵九的提携已经是绞尽脑汁、耗竭心力,好不容易才把这件愿望眼看就要告成,怎想好端端的却横生枝节,导致一场苦心努力全都打了水漂,他哪里能忍住沮丧焦急的神色,赤/裸裸地全都摆在了一张脸上。
争取挽回的话脱口而出:“九叔,不是已经定了我调进府院这事么?怎么忽然就生了变故?能不能让别人顶大奶奶这边的差使?”
赵九也对姜东的反应十分废解:“说起来调进府院除了活计轻省些,好处便是能够常在老爷少爷面前露脸,就有了时机博得主人的看重争取肥差,可你不需再经这番过场,就已经入了大奶奶的青眼,这还不好?要知道大奶奶虽是内眷,但太师府的人事可迟早都会交给大奶奶管决,这要是比作仕途,你小子也算青云直上了,我往常看你倒还精明能干,怎么关键时候反而犯起糊涂来?”
“九叔行行好,就再帮小子一回吧,小子也不图什么青云直上体面富贵,图的就是活计能够轻省一些,大奶奶的事何等重要,小子能有多大的才干,就怕误事。”
“这事可由不我定夺了,原本就是大爷亲自开的口,点名调你去听大奶奶的差遣,大爷决定的事也轮不到咱们这些下人挑拣,我看你还是定定心,打起精神来办好大奶奶交待的差使吧。”
姜东大失所望又疑心不已,他在太师府就是个一文不名的下人,莫说大奶奶,就连大爷面前可都从来不曾露脸,怎么就忽然受到了这两位的青睐看重了?这对于别人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但姜东可把这份荣幸视为噩耗,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如何摆脱,依然调去府院里办差。
他很快就想到了昨日才刚刚结识的宋守诚,心想这位兄弟毕竟是大奶奶的陪房,老娘是斥园的管事不说,两个妹妹又是大奶奶身边的贴身侍婢,若由他去同大奶奶言语一声,说不定事情还能够挽回。
又怎知他刚到新朋友居住的小院,见了人还没来得及张口,对方就兴高采烈的连连拍着他的胳膊:“正要去寻姜大哥呢,大哥倒是先一步来了我家,可是已经听说了消息?昨日得姜大哥相助,又经一番交谈,我就认定了姜大哥古道热肠仗义实诚,大哥走后我忽然想起来大奶奶正需要人手,帮着汾阳来的兄长在京城赁居置业的事,第一条就是熟悉路况实诚可靠,我想着与其在外头雇人,姜大哥可不是个现成的合适人?就忙让我家大妹向大奶奶举荐了大哥你,正巧昨日汾阳的亲友刚好抵达京城,大奶奶便和大爷言语了,大奶奶的事大爷自来就放在心上的,可不今儿个就立时办成了,咱们今后可名符其实不算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