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与春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冲周王摇了摇头。
周王:……
这心里真是又觉得郁堵难释了。
但他却莞尔一笑起身:“说什么驱逐,我何曾说过驱逐道长了?罢罢,道长不愿泄露天机,咱们也不再逼难。”
丹阳子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看周王当真是率先拔步而去,刚准备如释重负,忽而又见顾氏那小魔星驻足转身,还没彻底吁出的一口气就有如噎在了喉咙里,险些没有呛咳出声。
“我还有仅仅一个问题。”春归伸出她的食指:“魏国公辅佐者究竟是谁?”
丹阳子慌忙闭上了那条细缝,活像入定一般。
春归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入城的水道变得更加拥挤,行进缓慢,在“排队”入城的时间已经足够三人就刚才的盘问进行总结。兰庭充分肯定了周王这回出其不意的果决,认为他和春归把丹阳子视同如入世之人,所以压根没有想过单刀直入的策略会有此等收效,兰庭的确觉得丹阳子刚才那番交待虽则真伪参杂,但确然大有用处。
“丹阳子的身上仍有蹊跷,咱们先不论那些蹊跷,且说他话里的真假。”兰庭说完这句却问春归:“辉辉那最后一问,应当是有收获吧。”
春归早已不见拂袖而去时的懊恼,她微微的挑着一边眉梢,露出笑意来:“据丹阳子的反应看来,魏国公辅佐之人是谁,确然关系到所谓的天机命定。”
“丹阳道长所言,天机命定并非虚撰,虽说我们不知道长是怎么窥破的天机,更不知这等关系权位之夺的天机命定又与丹阳子的修行有何因果,不过太孙废与周王立两件事,我能看出确为丹阳子的寄望,他言下之意是,此二事本为依循天机应生,所以他不能让此二事有所
更移。”兰庭道。
“也就是说咱们就算让丹阳子跟着也不会有什么妨碍?”周王问。
兰庭与春归又再不约而同的颔首:“暂时如是。”
周王:……
他再也忍不住板了脸,气鼓鼓地行至船舷处,待船一靠岸,还没完全停稳时就踩上了桥板。
兰庭与春归面面相觑,春归:“殿下很暴躁啊?!”
“这大约就是形只影单的悲愤吧。”兰庭冲春归一伸手,俨然一点都不在意周王的“悲愤”。
但因着两人而今都是身着男装,长久的十指相牵自然也会引人侧目,刚一脚踏实地春归就松开了兰庭的手,正好这时周王似乎也已经平息了心头的“悲愤”掉过头来,他就像从没“悲愤”过一般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自然是先去寻食。”春归理所当然的答道。
虽说她与兰庭连带着周王身边的女婢都是厨艺不俗,不过水上行舟自然会有不便之处,这些日子以来饮食上难免简慢,且既是到了金陵,理当品尝一番当地美食,就更不说酒肆食店这样的地方又自来消息流通,打听什么也是格外便利。
不过春归除了美食之外,还想去的一个地方就是十里秦淮,这多少话本传奇里的秾丽娇娆地,浆声乐音,一片衣香鬓影,那等风情不亲眼一见何等可惜?不过春归碍于但凡提起“秦淮”二字,总难免让人联想到妓院青楼,且又是当着不那么熟近的周王面前,未免引起不必要的惊奇和误解,她自是不提想要往十里秦淮一游的迫切心情。
这种事私下和兰庭提议就好了,赵大爷是必然不会误解她是期望着逛青楼长见识的。
城内的客泊渡口不远,就有一条看上去相当热闹的街市,夹道皆是二层高的店铺,举目即见迎风展的幡旗,因着这里的食客多为停泊休整的旅客,所以女眷也并不是鲜见的,但她们大多是乘轿到店门处才显身,且无一不带帏帽,路人只能见到她们窈窕的一抹身影。
春归就很庆幸自己能身着男装了,渐渐连步子都迈得神奇十足。
------------
第522章 诽说先起
挑剔的周王最终选定了一家名为夜泊近的食肆。
这一家食肆不像街市上的大多数,挑着艳丽的旗幡,门口立着店小二亮开嗓子揽客,甚至一眼看去根本不像一家食肆而让人误解为乃深宅大院,入内后得绕过一面照礕,方有店家迎上,俨然却是个女子。
春归:……
怎么都有种进错门儿来错地儿的感觉?
女店家眼看着一行食客只有三个男子,她也愣了一愣,回神过来的时候才热情上前招呼:“我家食肆是为便利贵人官眷,所以不设大堂尽为雅厢,且先由小妇人上前招应,几位并没有女眷随行,还请往东向游廊去,待进入那道月洞门便有店伙计招呼了。”
千挑万选的竟然挑中了一家方便女客的食肆?春归几乎忍俊不住。
周王也黑了脸:“你家就不设大堂么?”
“是真不设大堂,不过公子想去有大堂的食肆,小妇人倒也能推荐一家九回香,就在敝店的斜对门儿,他家虽说不如敝店清静雅洁,不过大堂的陈设也算有些意趣,既热闹,又还不显嘈杂。”
这女店家也的确精乖,一眼看出周王是图这处的清静雅洁,不过又不愿独坐包厢,她的推荐很体贴的缓解了周王的难堪,所以尽管三人根本不曾在此落座,这间食肆的女店家也收获了一笔赏钱。
当踏进九回香大堂的第一步,周王就用余光察觉了春归更加乐意在这个地方饮食,他忍不住轻蹙眉头,忽然有些不满这竟然不在他的“预知”,又用余光打量兰庭,发觉他俨然已经替春归择好了符合心意的桌位,偏是像为了满足自己一般,上前一步商量:“二弟不喜太嘈杂,咱们便坐靠窗那张桌子吧,好歹还有花架子相隔。”
“二弟”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率先去窗边坐下了。
春归并不察觉周王忽然跌落的情绪,她好奇地打量食肆里的一切。
靠窗的桌位才有花架虚虚一隔,当中的桌位都在敞开处,只是桌与桌之间间隔甚阔,完全能容上菜的伙计穿梭着箭步如飞。大堂里自是不见女客,有二、三人一桌的说笑闲谈,也有七、八人一桌的觥筹交错,当是这家食肆的酒菜价格不菲的缘由,满堂宾客不见裋褐布衣,虽说也有文士儒生,但以商贾居多。
虽说一定是有暂泊于此的旅客,但应当也不乏以金陵城为目的地的人,因下船时临近午时,顺便就在这条街市上先食午饭,春归甚至还听见有一桌客人交谈,他们是为送知己远行,所以在九回香摆了饯行酒。
他们并没有多少生离的悲愁,酒祝远行者一帆风顺,更甚至相约着来年异地或许相逢,今日的远行者,反过来要为今日的送行者接风。
有人谈论起金陵城,看得出他虽然这回只是过客,但俨然也曾在此虎踞龙盘之处生活过,所以对同伴如数家珍,把这温柔繁华乡的街市景致一一详说,这人的言语就不仅仅只是吸引春归了,周旁不少的食客都渐渐聚精会神“听讲”,甚至有的人发出啧啧的附赞。
而话题也终于从金陵城延伸出去,到苏杭,甚至及到徽州,二十年前那桩歙县丝绢案也被再次提起,食客你一言我一语绘声绘色的展开议论。
春归突的听一人说道:“说而今齐王、秦王、周王三位皇子竞争储位,周王是下江南监政,此一年的治绩就关系到了周王能否得储,可治绩该如何体现?最显便的就是增民市之税收丰朝廷之国库,我看江南四省自今岁始,平民百姓恐怕要受些煎熬了。”
这下周王和春归的目光都不由得撇向说话的人,唯只兰庭仿佛充耳不闻,夹一箸碧螺虾仁细嚼慢咽,似乎颇觉美味稍稍地眯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