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蹙起了眉头:“徐二爷我也见过几回,确确实实就是个商贾啊,为人也疏阔,楚楚之所以和他相交,是因徐二爷回回来醉生馆都会捎给楚楚上佳的文房四宝,但徐二爷不是原本打算着给梁氏赎身之后,便带梁氏离开金陵,怎么后来又会出资让梁氏在城里开起酒馆来?”
“我那时听徐二爷说,梁氏生怕徐家主母不容她,且她是在金陵长大,也不愿离开江南随徐二爷回岳州,横竖徐二爷一年间也有个三、四月都是待在金陵,梁氏有了落脚处,徐二爷也不用再住在客驿旅馆,徐二爷也就由着梁氏了。”楚楚也深思了阵儿,笃定道:“徐二爷确然就是个普通行商,从来没听说他和达官贵人交往密切,否则当年也大可不必如此忌惮何老爷子,直至如今,徐二爷都不敢声张梁氏的酒馆实乃他注资,这事也就只有我和外子知情。”
“我见徐二爷时多,却没怎么见过梁氏,还是听楚楚说了,才知道徐二爷和梁氏是一对儿。”陈实一拍额头:“就在今年五月,徐二爷还来醉生馆喝过酒呢,说听闻殿下要来江南监政,满南京都在议论恐怕会增重商税,他这两年原本就不大顺利,还是回岳州去避一避风头为好。”
“这就是说徐务冠五月时就离开了南京?”春归问。
楚楚颔首:“自从五月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徐二爷,对了,逢君阁开业之时,梁氏还来送了份贺礼……她问过我从哪里筹措到这么大一笔本金,可我当时……连我都不知赵副使和顾宜人的身份,就支吾了过去。”
春归也回想起来,她是在周王遇伏从皖地归来南京后,才对这夫妻两说明了身份,但那时逢君阁已经开业。
“皇上一日不曾裁夺,为防贤伉俪遭受无妄之灾,还得委屈贤伉俪暂时住在吴王宫。”兰庭终止了询问。
楚楚起身福礼称谢:“怨妾交友不慎,竟导致赵副使受谤,妾与外子还有耐赵副使庇护方免祸患,铭感五内尚恐不足,怎敢再担‘委屈’二字。”
兰庭起身送客:“吴王宫里也着实不算十分太平,还望贤伉俪常怀警懈,莫轻信吴王宫的旧宫人。”
送走了这两夫妻,兰庭问春归:“辉辉如何看?”
“有一种可能。”春归道:“梁氏原本就是临淄王党,是其早早便安插在南京的暗线,有何图谋尚且不知,但必然为死忠心腹。所以梁氏当被那何老爷子看中,才不愿委身侍人,因为一但脱了妓籍被纳为
何门姬妾,出入不得自由,还如何执行使命?但若惊动临淄王阻止,势必会露出痕迹,她也就失去了暗线的作用,所以她才会利用徐务冠,相求徐务冠替她赎身,楚楚是真被无辜牵连进来,但正因这桩巧合,临淄王这回才决定用梁氏杀人害命,并利用咱们与楚楚间的交情,达到谤诬目的。”
她没有再说另一种可能。
又说陶芳林,此时也听说了公审时发生的意外,心情比春归还要焦急百倍,以至于虽然周王并没有回内苑,陶芳林也主动找去了外院的书房。
周王正埋首在一堆卷宗文案里,忙得在秋凉之季尚还浑身蒸发热气,左耳朵听龚望的分析右耳朵还在听尹寄余的补充,恨不能再长出三头六臂来应付公务,就可以想像被陶芳林打扰时候,他几乎忍不住问候陶家列祖列宗的恶劣心情了。
龚望和尹寄余却都识趣得很,见礼之后便把臂而出,没再留在书房里碍眼。
“殿下怎能当着诸多臣公面前如此袒护赵副使?这件事端虽然不是赵副使挑生,妾身也相信他并没有害杀元亥,然而赵副使将矛头直接对准钱尚书本就不妥,更何况……要不是他陪着顾宜人去逛秦淮,还与一个妓子交好,也落不下如此大的把柄!殿下,这件事闹得不可收场,即便是要请皇上裁夺,殿下也得先择清自己,由得赵副使自己写奏书向皇上申辩,殿下理应与钱尚书、裴尚书等南京官员缓和关系,声明要秉公执断。”
“短见无知!”周王恨不得操起一本卷宗把陶氏给砸出去:“你到这时还盼着钱柏坡做你的助力呢?收了他几锭金子就被哄得智丧神昏了?!他巴不得我如你所言,急慌慌的干脆把迳勿推出去顶罪!迳勿是个什么品性,皇上纵然不信我都不可能不信他,我要真听了你的蠢话,在皇上看来,就是我的确一时犯混杀了元亥嫁祸我那二皇兄,这事因为不曾与迳勿商量才办得漏洞百出,眼看就要被人戳穿了,就打算让迳勿给我顶罪。”
陶芳林被吼得一时木讷,立即委屈得眼眶泛红。
周王揉了揉自己的眉头,掐了几掐才终于把怒火给掐灭,口吻柔和了几分:“我知道你是担心则乱,才说出这等愚蠢糊涂的话,罢了,我也不多斥责你,你就安心在霁泽院待着,这件事你操心也操心不来,对了,若钱门家眷再向你示好,你依然和她们周旋就是,只留心着别真听信了她们的怂恿,干出蠢事来,她们要从你口中打听消息,你也不怕告诉她们,我可是信心十足,不怕皇上会听信袁箕的谗言,他们要真有首鼠两端的心思,我也不是不能容他们回头是岸。”
“殿下这是确断钱尚书不会另择良枝了吧?”陶氏倒也听明白了周王的言外之意。
“你说呢?”周王冷笑:“钱柏坡的佩剑都已经架在我脖子上了,你死我活的终局,你还期待着他能突然倒戈相向,把临淄王捅个透心凉?钱柏坡不是吕布,做不成这三姓家奴。”
“那……方栋梁欲与曹国公府联姻之事……妾身以为,至少方知府与此案确然无干。”
陶氏还真是竭尽心力为她自己扩充羽翼!周王心底直蹿一股杀意,却是唇角渐露赞许:“还算你有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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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0章 按部就班
周王殿下的狠话虽已放出,但在皇帝还没有明确表态前,这狠话也就只对江南四省尚持观望态度的官员们有点效用而已,让他们不至于把舵盘完全转向临淄王党,多少对于公然违抗政令还存在畏惧心,这样一来江南四省征送赋税一事便还未曾失控。
不过那些隶属袁党的官员当然就不可能这样安静了。
有上书陈情附劾的,这些人倒也不必在这此时搭理,更有的是一边附劾一边仍然把官派粮长的政令当作牟利手段,完全无视周王的狠话,照样把粮长派选给中户甚至下户的官员,周王二话不说就先用御赐金令的特权摘了他们的乌纱帽。
其中最可笑的就是太平府,辖下繁昌县的县令选派的粮长家中只有十亩良田,屋宅六间,连佃农都无法养活,农忙之季除了自家人劳作之外还必须得雇请临工帮手,结果竟被摊派上了粮长,就算户主卖田卖地倾家荡产怕都无法完成使命,等待他们的就是律法的严惩,除了逃亡没有其余的生路。
周王未来监政之前,太平府的官员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选派粮长至少还算是中上户,那些在年年巨额行贿和忍受一年重创中选择了后者的人家,他们有一定的承担力,不到做一回粮长就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地步。
这回却选派了一户根本无力承担的农户,当然就是在公然挑衅政令。
更荒唐的是,太平府的地方长官还往吴王宫“拍出”了一叠证据,繁昌县令选派的那个粮长竟成了坐拥千亩良田佃农几近百户的殷实大户。
要不是前期工作做得好,也一直没有放松审察各地具体实情,光看那一叠“证据”,周王都差不多要相信这位粮长果然具备担当粮长的资本了。
太平府知府力保枉法属官,上级下级一并被摘了乌纱帽。
由副职暂时接任长官的工作。
与此同时,清察不法的行为也初见成效,贪墨的贿款一部份成功追剿,周王大笔一挥将其批发娄藏等一批率先响应政令,不瞒报家产拒绝行贿,乐意主动请派粮长的富贾大户,将这笔赃款,作为补恤押运赋税的资金。
这也让四省商贾如同吃了一枚安心丸。
说到底其实他
们也不是十分惧怕被摊派粮长之职,他们惧怕的是倘若不行贿赂,激怒了那些贪官污吏甚至于高门大户,让他们不能履行征押职责,落得抄家入狱,甚至赔上了项上人头,相比起来重贿虽然也会造成损失,但可以保障人身安全。
他们渐渐醒悟过来,倘若周王能够抵抗得了江南地方官员和诸多高门大族的反扑,彻底肃清四省腐败的官场现况,轮留被摊派上粮长之职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政令,江南的富贾原本便居天下之首,倘若不用忧虑官府排压,造成征运失职被追究罪责,损失的钱银其实并不比行贿更多。
周王如今正和官员一决胜负,商贾们其实没有必要被卷进这团混战。
至于更为广大的普通民众,就更不会心生恐慌了,因为前期的谣言已经不攻自破,临近征赋,江南四省并没有宣布加重赋收,只有少数地区的官吏还在顶风作案,具体表现为那些已经养成恶霸习惯的吏员口头散布加收苛捐杂税的消息,用以要胁百姓们“心明眼亮”的行贿,但这些吏员要么被上级官员惩治,要么连上级官员都被勒令停职,风气相比重前竟是空气的清新,人民群众的愿望很单纯,只要能够安居乐业,他们就不会听信蛊惑,更加不会参预什么竞储角逐,纵然在茶余饭后还有一些好事的人议论储位的最终归属,大多都是坐壁上观的姿态,一派的现世安稳欣欣向荣。
不像岭南、福建二地尤其是前者,有汹汹“民情”竟在为临淄王等打抱不平。
江南四省,还有不少民众尚且把周王和木末的关系津津乐道,这才是正常普通,因为王公贵族和风尘女子的风流韵事一贯大有“市场”,舆论若超脱了普通莫名有洪水猛兽之势,比如像岭南目前竟都在“心疼”临淄王……那就一定是有人在引导舆情了。
周王和兰庭从来都清楚,他们虽一个是正使一个是副使,职责期间对于江南四省的政务有决夺大权,不过朝廷仍会有厂卫耳目监督大局,利用舆情给自己造势不是明智之计,维持普通正常才是良策。
他们需要肃清的是官场,不是在地方收买人心扩大声势,仿佛如果不得储位,四省民众立即就要揭竿起义、造反逼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