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亚东咽掉嘴里的茶梗,舔了下嘴巴,低下眼睛说:“我们在学校里关久了,不适合干这个。“
“哦?”涂文捻着筷子上的丝丝缕缕,眉毛松快地轻挑,轻蔑又讥讽。
“我跟他——”
“就是胆儿小呗!”
去你妈的!
“也不是。”柳亚东看了眼兰舟,又想说:“是......”
“是你俩一身正气,不情愿当我们这样的烂人。又没签卖身契,逼歪那么多干嘛?真不愿意也没人抱你大腿不让走吧?真要怂包,找泉哥说明白,拾掇东西趁早滚蛋。”老板端上热意腾腾的三个海碗,涂文一推:“先趁热吃吧小毛孩儿,肚子扫饱,吃完回去睡大头觉,回去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涂文说完闷头呼噜噜地吃起了饺子。兰舟又不死心地用力擦了下黑渍。
焦丽茹在近郊有一套奶白的二层洋楼,围了树篱铁艺栏,前庭停了辆扁蛤蟆似的蓝色小跑。于胡自强,这些富丽玩意儿罕见得堪比彗星。他迷蒙地站定玄关处,讷讷环顾着,雪亮的瓷砖反出他的一道淡影,他成了游离的状况之外,想不起阴阳历,干嘛来的,甚至自己叫啥。
客厅里粉水晶的吊灯是女人喜欢的东西,真皮白沙发是女人喜欢的颜色,连空气里,也是雌性的清甜。这和他被李娟勾揽到两乳间抚摸,所嗅到的气味不同,那种,浓烈又洇着汗酸,廉价又惹人眷眷。这种,胡自强咽口唾沫——轻鸢剪掠,细腻多情,高不可攀似的。胡自强看地上一个黄泥鞋印,脸一臊,慌忙倒退去门边。想想不行,蹲下去一扽袖子,拿手把印子给揩掉了。
焦丽茹在家穿摇粒绒的睡衣,毛茸茸得吞没她起叠的三围,浑圆得很娇憨。她弯腰在鞋柜里找东西,几缕头发滑到前襟。胡自强屏息,僵背,并盯死她眼周的一叠细皱。胡自强母亲是缅甸籍,算到今年,也应该是她这样的年纪。焦丽茹翻出双半新的球鞋,拍了下胡自强的小腿:“你试试看!”胡自强把左脚藏到右脚后。
焦丽茹笑笑,提着他裤脚往前抻:“躲什么?这个耐克鞋气垫底子很软的,买给我儿子,他死活不要,嫌颜色。”她解开一只鞋带,声音低下去一些,像自言自语:“他跟你个头差不多,你也许能穿。”
胡自强试了一只,竟正正好好。焦丽茹低头看了一会儿,眼如一汪水荡,站起来说:“我儿子在外地读高三,你比他瘦,他也没你三个长得精神。鞋你就穿着,旧的要么就不要了。”
“谢谢......丽、丽茹姐。”
“喊姐我都听不惯。”焦丽茹曲他一眼,“你三个能喊我阿姨了。”
焦丽茹不是普世意义上的“好女人”,涉黄,搁旧社会就叫坏透的鸨妈,可以枪毙。春水堂台面上是浴池城,私底下都知道是莺花寨。男人对这类暗示最天赋异禀,眼一眨就会意,嘴一动就传播开来。中国妓制有千年,新中国一朝禁掉,藏污纳垢不见光的地方被掘出来捣碎,名曰“妇女解放”。但其实自己不解,谁解都没鸟用。女孩儿们真没几个有什么难言之隐,多就是读书不多,家穷人懒,只想穿红戴绿躺着赚钱。你一想,还真没什么饭碗比陪睡好端。
掮客是指替人介绍买卖,从中赚取不菲佣金的人,澳门赌场叫叠码仔。亦即说焦丽茹是春水堂管事,更和邵锦泉是互利共赢的合作关系。她招徕的客人通常分三步“摆布”:饭桌上滚一趟,温柔乡滚一趟,迷迷糊糊爬到牌桌上再滚一趟。客人滚得目眩神迷,称心遂意,荷包也由饱到瘪。天亮了醒神了,怅不怅悔不悔,是你自家的事,爹妈没给生一副大志气,花红柳绿招一招,就忍不住诱惑往里钻,富贫由天这怨不了人。春水堂女孩儿们也都一点点学着做,盼钓到一个豪气的“色佬”,能保两年不开张。
焦丽茹拨一通电话,司机老苏没会儿就来了。老苏自然也是外号。他身高不足一米六,得过麻风似的癞癞的铁锹脸,一口湖北腔。焦丽茹折回二楼再出来,皮草浓妆,好像剥掉皮囊重换了一副。她是看人下菜,客人雅,她就雅;客人俗,她更俗。
老苏开一辆黑雅阁,微微防备着胡自强。胡自强一下没替焦丽茹拉开车门,他就皱眉了,说:“搞么名堂唦?长这大个子我看是个苕!不晓得外拉?”胡自强缩着头重开,焦丽茹弯腰钻进后座,他要跟着进,老苏又瞪眼:“说你苕你真叫苕!你小弟,你坐么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