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也只是说......可、能。”涂文撕起了倒生皮,“有可能不是我的,也可能......压根就没有!”
柳亚东失笑,“那多磨人,头还不想炸了,能睡得着么?”
“睡不着。哎是你,你快活么?”
柳亚东摇头:“不快活。”
“咋?哎你说的呀!跟你姓儿!流你的血!”涂文追问。
“除了姓跟血,再多的我什么都给不了。出来受苦?”
跟我似的。这句没说,嫌愤世嫉俗不沉着,惹人嘲笑。
被刺痛了一样,涂文眉头飞快的一蹙,又旋即舒开:“日你姥姥的,你这逼小子怎么说的那么对呢?”
柳亚东看他。
“我刚还......抱幻想呢。”涂文昂头冲着天,噗噗地啐烟,“你一说我才觉得。真有那么个小屁孩生出来,我这双脏手可能连抱抱他都不敢,都作孽。”
——就跟看什么东西离得过近,以至于不全乎,不公允,不真切似的,涂文一群在柳亚东这儿变得含糊了。走到远处郑重地讲,他们道德败坏鲜少守法,是从根儿里烂透了,遑说创造过什么积极正面的价值,不是头上有伞,不晓得班房进进出出多少次;挨近说,柳亚东能闻见他们身上的丝丝人味儿。或怅惘得酸馊了,或愤愤难平得辣人鼻子,或麻木了,一股焚过的焦朽。大家路都窄,都淋雨,脚下都泥泞着来。
你递烟过去,互通有无,他接上点着吸进丹田,再又深沉缓慢地喟叹出来。人与人间喜未必是共通的,惨却很容易就认同得了另种惨,不一定是真的认同。——不说了兄弟,我都懂。不一定是真懂。这其实是件挺可怕的事,是因为人在宿命上一经捆绑,就容易为羁绊而暗示自己选择忠诚,从而失去视力。
但柳亚东想了想,觉得往后人生是长是短,他还是只愿意忠诚于兰舟。
兰舟也不是什么神,但就是......他的命。
都已经是命了?操。柳亚东一哆嗦,哆嗦完了又想笑。
这晚金鼎又来个滋事儿的,负一楼里玩大小豹,手臭,没会儿搭进去一万三。
看他打扮不富裕,眼皮松垮包着污浊的俩眼珠子,显见的是个老赌狗,拼身家性命来金鼎捞本儿。机子哗啦啦吞掉钱,他颓然朝地下一跪,紧跟着眼里喷异光,抡起手边转椅就咣咣往机子上凿。这机子虽不新但乃台湾制造,邵锦泉弄来素水大费周章,砸坏就是几万的损。场子乱掉,老唐疏散人,四处寻不着侯爱森,就忙叫来兰舟胡自强调停。谁成想那赌狗拼的是鱼死网破,要不回钱就豁命,他兜里揣了把锃亮的刮片刀。
兰舟蹬胸,胡自强反剪,费力制服。那人伤到五脏,胡自强也遭刀刮破了小臂。这算少见多怪了,老唐叫人捆牢那逼货,拾掇场子,催胡自强赶紧去包扎。
不留神就又多一道伤,脖子上的也没拆线,怎么问都不说谁弄的,兰舟都服了。他边用嘴撕纱布,边说:“是不是该给你祛个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