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继欢把李贞护在身后,蓦地大喝一声道:“何必苍头缩尾,既然来了,就出来见见吧!”他这一声大喝,乃是凝聚内力而发,李贞在他身后,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心中暗暗吃惊道:“陇西公子一到京师,传说颇多,看样子人们传说他武功高强,神威不可测倒是真的!”要知道大唐立国,无论公子王孙还是朝廷重臣,大都有习武的风气,李贞也拜过师父学过剑法,虽然不及裴继欢剑法神妙,对付一般的江湖土匪倒是游刃有余。他听裴继欢这声大喝中气充沛,远非自己可比,心中不禁暗暗佩服,又是一阵失落:“我若和这位表弟一样有一身功夫在,又何必留恋京师的奢靡风光?做一位安定江湖的大侠,又有何不可?”心生此念,后来果然前往峨眉山,三拜九叩,做了红拂女的记名弟子,此后武功精进,尤以剑术为高,终于成了一大剑派的开山祖师,名震天下,和裴继欢今日的偶遇和引荐大大有关,此乃后事,此处暂且不提。
但见裴继欢一声大喝之后,林中果然出来四人,前后左右,各自一人。为首的是个头陀,腰挂一对戒刀,桀桀怪笑道:“李贞,你还是随我们好好地回去见晋王请罪吧,纵然有人帮你,只怕你也难道我们的手掌心!”霍紫鸢嗤地笑了一声,道:“看你长得这么丑,说起话来倒是冠冕堂皇,你有什么本事,敢在此大言炎炎?让本姑娘先试试你有多少斤两!”手折树枝,蓦地双指向外一弹,一支树枝宛若离弦之箭,疾射而出,那头陀听风辨器,不敢手接,拔出戒刀,迎着树枝一碰,但见那枝树枝擦着刀背斜飞而出,震得那头陀的戒刀嗡嗡作响,他这一刀虽然把树枝荡开,却并没有将它劈着。霍紫鸢娇笑道:“功力不过尔尔,不过我闲着无聊,你还勉强可以和我斗上一斗!继欢哥哥,劳烦你替我压阵啦!”裴继欢微微一笑道:“紫鸢尽管放手一试,看他伤不伤得了你?!”
那头陀心中虽惊,又几曾受过这般轻视?勃然大怒,手掌一扬,只听嗤嗤声响,飞出了一蓬银针,从四面八方袭到,银针体积虽小,但密集如雨,倒是难以应付,银针未到,那头陀骤然间滑上两步,戒刀翻飞,刀风催劲,将那一蓬银针的去势,催得急劲无伦!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那头陀只觉眼睛一花,眼前倏的飞起了一片银虹,但见寒光卷地,紫电飞空,那头陀的一把银针,都被霍紫鸢长剑卷得四处飞散,没有一支能靠近她的身旁,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那头陀一位同伴叫道:“米头陀小心!”霍紫鸢长剑已然一振,腾空飞起三丈多高,长剑倏地下刺,铮地一声,那头陀手中一轻,左手戒刀的刀头,竟被霍紫鸢一剑截断!
原来裴继欢受了太宗皇帝亲手所赠的紫微剑,轻重称手,十分喜欢,就把自己常用的紫霞剑送给了爱侣使用。那头陀的戒刀不过是普通的百炼钢制成,焉能挡得住霍紫鸢切金断玉的紫霞剑?就在这一瞬间,那头陀的三名同伴已是同时亮出长剑,分别包抄上来,但见暮色之中,剑光似练,青光一闪,三口长剑,后发先至。霍紫鸢长剑反卷,连解了三人的剑招,那头陀趁机欺身而进,一刀斫了过来。他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极,戒刀抡开,隐隐有风雷之声,登时剑影刀光,纠结一片,有如波涛起伏,威势骇人。
李贞在裴继欢背后看得暗暗惊心,但见霍紫鸢气定神闲,剑光闪闪,端的是矫若游龙,翩若惊鸿,把那头陀和三名剑手都迫得离身数尺之外!那三名剑手见霍紫鸢剑法厉害,却临危不乱,先后退步,两人在后,一人在前,布成犄角之势,那头陀失了一把戒刀,只能在后策应,中间那名剑手倏地便是一招“白虹贯日”,剑尖晃动,寒光闪闪,直刺霍紫鸢咽喉。霍紫鸢笑道:“这一剑还像话!”身形一晃,左边那名剑手刷地一剑从她衣袖旁边削过,剑光给她衣袖一拂,顿时歪过一边,没有刺中。霍紫鸢被三人连攻几剑,一时性起,娇喝一声:“你们的剑法不行,看我的!”刷刷刷三剑连环攻出,风行电掣,使出了幽冥十二神剑的杀手伸招,剑势狠猛准疾,只听得“铮”地一声,三名剑手刚猛无伦的反击剑招,竟被她振剑弹开!猛可里青光疾闪,霍紫鸢未曾移动半步,倏地便是一剑刺出,剑势奇诡之极!但见她剑尖颤动,竟是在一招之内,暗藏六式,连刺对方四人身上的要害穴道!
幸亏那几名剑手训练有素,在剑术上也颇有造诣,百忙中三人倏地分开,各自展出精妙的护身剑法,宝剑抖起一圈圈银虹,遮拦得风雨不透,只听铮铮铮铮四声脆响,火光迸散,三名剑手和那头陀的一把戒刀,都被霍紫鸢一剑截断,霍紫鸢连声娇笑,运足真力,紫霞剑向外旋风疾扫,那三名剑手和那头陀的戒刀,第二次被截断!这是幽冥神剑中的厉害招数,几乎在迅雷不及眨眼的瞬间,霍紫鸢两次出剑,两次截断四名对手的兵器,这种剑法,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那四人惊得个个手软,只听霍紫鸢沉声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叫他不可胡作非为,否则我们迟早会到京师去找他,取他项上头颅!滚!”她自恋上裴继欢之后,往日在江湖中的狠辣手段,情不自禁地收敛了很多,有时候想想,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那四人见霍紫鸢一人出手,己方四人已是无法拦挡,裴继欢气定神闲,好整以暇,驻足观看,显见武功还在霍紫鸢之上,而不在霍紫鸢之下,当下急忙转身就跑,几个人一会儿就跑得没了影子。
李贞在旁目睹,见对方四人显然是为了自己而来,晋王果然并无容人之量,派出了人手,一路跟踪他到此地,是想把他捉回去,要么囚禁,要么杀掉,心中悲愤,半晌不语,良久才黯然叹道:“不错,我果然是争不过他!如果兴兵反叛,只怕死后也无脸面见祖宗!面见皇上,向皇上陈情,也是绝不可行了!”霍紫鸢道:“几天前我们刚从京师出来,我们去见皇上,也都是隐秘其事,潜伏进宫,才见到皇上一面。现在朝野上下宫廷内外,都被晋王把持,你回到京师,只不过是自投罗网而已。你的哥哥李恪此刻在京师醉生梦死,根本不管俗事,就算你们兄弟俩合力,只怕也难以有所作为,不如你听继欢哥哥的话,去峨眉山拜见张祖师吧!”
裴继欢道:“是啊,你心里不太安静,是吗?可是你总不比我!皇上杀了我的父亲,也杀了我的三叔三婶和五个兄长,我的姑姑因此抑郁而死,到死也未曾葬进皇家祖坟,你心中的恨,能比我还深吗?”
其实李贞还是有些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计划”,有点不甘心也不高兴地道:“你这话怎说?难道只有杀父杀母的仇人,才可以被自己所反对吗?人总得有好坏之分吧!”裴继欢道:“身在江湖的这段时间,我经常自己问自己,好坏的标准是不是这样简单?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了,一个人如果做的事对大多数人都有好处,那才算是好人。你是皇室子弟,你应该知道太宗皇帝都做了什么事?换了你是我,你是不是非要把他杀掉,才算心满意足呢?”李贞想了很久才道:“像父皇这样的人,我并不会想着去杀他害他,而只会爱他敬他,你未免把我想得太过偏激了,我可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但他说完这几句话后,就不再说话了。一个是太宗皇帝的庶子,一个是侄儿,两个年轻人由一场意外碰到了一起,两个人各自都有各自的想法。李贞想到的是如何“扳倒”晋王,裴继欢想到的却是一路上所历所见,卖茶的老者,各地的百姓的影子,纷至沓来,他见到的这些,都不是存在于虚幻之中,而是切切实实的亲身感受。他不禁在心中长叹一声道:“为了天底下的老百姓,我倒希望二叔能多活上几年!”
李贞此刻心中也是一片纷乱,他知道裴继欢刚才对他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事,这些事唐太宗没有做错,但他想到的是裴继欢的父母都死在太宗皇帝的屠刀之下,血海深仇难道他就这样作算了吗?如果是,这位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兄弟,就委实值得他从心里去尊敬,甚至由于他,而令得自己感到十分惭愧,简直无地自容了。只听裴继欢缓缓说道:“晋王眼光短小,野心却太大。他想继承皇上的位置,却没想过怎么去做一个像皇上一样的好皇帝。是的,皇上曾杀了我的父亲母亲(其实这句话他是非常矛盾的,太宗皇帝告诉他母亲其实没死,只是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罢了),我也曾有过对他的切骨之恨的。但我往历天下,处处都接触到民情民意,我才渐渐明白,皇上当年贸然发动玄武门之变,并非是一时意气,谋取一个皇位,而是父亲和三叔并不是经理帝国的人才,若是以祖父的安排而论,只怕大唐并不会有今天的繁华和平静。我想,也许皇上杀了我的父母和三叔,并不是为了私仇,我亲身感受到天下百姓对皇上的评价,你认为我还能够简单地把他当作仇人看待吗?是的,我失去了父母是很悲痛的,但我能埋怨谁呢?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我只能再蹈一次我的父亲和我的三叔的覆辙,其实并不会对大体有什么改变!可是因为我,大唐失去了一个明君,天下的百姓,又将怎么看我?我希望你能站在我的角度上,来看待你即将想做的那件事是否真是你唯一的选择?如果不是,那就抽身退出来吧!”
李贞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别说啦。你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我虽然没指望和你一样洒脱,但也希望自己活得明白,活得有声有色。长安我是回不去了,我还是听你们两位的安排,去峨眉山拜见祖师,求她老人家收我做徒弟,好好练一身武功,将来也做一个为国为民的侠客!”
裴继欢吁了口气,道:“你愿意冷静下来,我就放心了。将来你能在张妈妈的指点下练成绝世武功,做一个响当当的好汉、名闻遐迩的大侠,这才是我真心希望看到的。”李贞满脸愧色,道:“想不到我年纪比你还痴长几岁,却要你这个做弟弟的来教训我,不管如何,我很感谢你的话。若我是你,只怕我忍不住被仇恨烧灼,会做下刺杀明君的事来。我去峨眉山,张祖师一定会收我吗?”裴继欢道:“会的。张妈妈看似冷冰冰,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只要你有诚心,张妈妈是没有理由不收下你这个弟子的。你学过什么武功吗?”
李贞道:“我曾拜在少林俗家庄铁铮门下,练过几年的大力鹰爪功。此外还跟着蓬莱派的一位道长练过一些健身的剑术。”
霍紫鸢笑道:“难怪捏着烤得炽热的兔肉,你居然也感觉不到疼痛。”李贞笑了起来,道:“我从小身体羸弱,兄长知道我的身体不好,特意安排府里的卫士教我武功,他自己也练过蓬莱派的剑法,剑法还不错呢。”裴继欢道:“这样更好,张妈妈已经落发出家,不太管江湖中的事了,等我回山,我会特意跟她说一说,我想,大概张妈妈会安排大师弟代师传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