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东西我倒无可无不可,主要不愿在从前的事上纠结,于是耸了耸肩:“今天不送,你还要等哪天?明年么?”
宋城沉默良久,仿佛在和自己做一场旷日持久的艰难斗争。最后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轻声说:“是啊,再等下去毫无意义。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懦夫。”
在后来接受调查的过程中,我被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是:宋城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离开京城?两个月后,陆长柏将以诈骗罪、金融票证罪、故意伤害罪等多项罪名锒铛入狱;一百天后,牵连甚广的倒卖军需案被国家正式立案调查;再过五个月,把控海关煊赫一时的侯家彻底崩塌。我无数次用同样的答案回答:不知道。他没有告诉过我。我一直在休养身体,和他只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而此时此刻,宋城握紧我的手腕,凝视我的眼神有着令人心惊的认真:“俊彦,和我一起走,好吗?”
第230章
听到宋城的话,我表情愕然,内心涌起惊涛骇浪,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惊愕只维持了短短一秒,我硬生生压下其他情绪,用不敢相信的无措语气问:“真的?不骗我?”
“真的。”他上前紧紧抱住我,我察觉到他的声线有些颤抖,“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付出。”
他在这边情深意重,我却快怄得吐出一口血。
毕竟是我向他表露离开的意图在先,又为了让他降低警惕,向来一副不想被各种关系拖累的姿态。按理说这样“如愿以偿”,即使不喜出望外,也不能断然拒绝。
但安德烈刚恢复没多久,杨沉正在和陆长柏打擂台,这个节骨眼上,两边我都放不下,根本不能贸然脱身。
曾经我想着以宋城的掌控欲,他不可能舍得放弃手中权势,放下一切和我离开的可能性完全为零,才敢放言“等到只有我们俩,不用和其他人纠缠的那一天,再和我谈回到过去”。
前途,事业,父母的期盼,他真的可以全部不要。难道他不怕和侯广岳翻脸,不担心抛弃一切和我走后,我直接把他给甩了吗?
本以为最不可能发生的局面摆在眼前,分明是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中渐渐涌上一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无力感。
比起思考破局的方法,我更想问一句:宋城,你是不是疯了?
可现实告诉我,他没疯。
对常人而言,抛弃一切的确非常困难,可我知道,他不是第一次做出这个决定。
当初令我深深着迷的那个“宋澄”,就是这么个义无反顾的叛逆性格。为了追求演员梦,独自一人北漂四年,身无分文时宁可在冰水里泡半天换取微薄薪酬,也不愿向家人安排好的人生低头。
对着如今的他太久,我几乎忘了这张八面玲珑深藏不露的面具下,还有一颗倔强决绝、孤注一掷的心。
深呼吸几次,我从宋城怀里挣出来,不动声色道:“不能说走就走,你得告诉我详细情况。手头的事都安排好了?”
他点点头,温和耐心地说:“不用担心,侯大哥对我不错,我肯定不会半途撂挑子,叫他难做。你第一次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回去考虑了很久,觉得你说得对。”
他对我笑了笑:“不提别人,以杨沉的性格,只要我们俩还在这里,他估计会隔三岔五来找不痛快。我倒无所谓,怕你总被打扰,心里膈应。反正早晚要走,不如快点着手筹划,现在也准备得差不多。”
没想到他那么早就开始安排……我一阵失神,看来借口让他处理侯广岳的事,从而拖延几天时间的算盘落空了。
宋城觑着我的表情,顿了一顿:“俊彦,你好像兴致不高?”
“不,不是。”我赶忙摆手,“你的消息太突然,我有点……惊喜得过了头。而且,我不知道你这么重视我的话。”
怕他再起疑窦,我抛出一连串问题:“我们去哪里?怎么避开人?大概什么时候?”
他似乎松了口气,眉头舒展开,脸上笑容格外明朗:“你想去哪?我定了几个,都是国内适合修养身体的地点。或者我们每个地方住上一年半年,多去几个看看,在你最喜欢的地方定居。”
“我……也没什么偏好,听你的。”
“没关系,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大不了挨个选。”
除了京城和s市,我长久住下的地方不多,多是出差和旅游的短短一段日子,难以深入了解各地风土人情。宋城口吻轻松,仿佛我们讨论的不是如何悄无声息地离开,而是出门踏青郊游。
我又问:“我们在外面用自己的身份吗?那不是很快就会被人找到?如果不能用,日常花销怎么办?全靠现金?”
“我托朋友了两个全新的身份来,档案履历都齐全。拿去公安部门查,也查不出来什么毛病。”宋城说,“钱的事你不用管,我又不是当年那个穷模特,不可能让你在这上面受苦。”
他方方面面想得周到,我忍住内心翻江倒海,做出一副事无巨细认真过问的模样:“你还没告诉我要走多长时间,从此以后不回来了,还是过个三四年?这是件大事,匆匆忙忙的多不好。”
宋城没有正面回答,将问题抛还给我:“俊彦,你想待多久,我们就待多久。”
“万一我再也不想回来,你要隐姓埋名一生?”我故意扯出一个苦涩笑容,击中他承诺里最薄弱的部分,“我倒无所谓,你呢,不管父母了吗?”
除非他失去理智,不然不可能舍弃为家庭付出一切、将儿子视如珍宝的母亲。
宋城的神色果然凝固,过了片刻才开口:“要说我心甘情愿一辈子在外,未免有点虚伪,你也不会相信。我原本就没打算永远不回来,只是想用几年时间陪你,三年不行,那就五年;五年不行,那就十年。即使真要花上十年,到时候我也才三十来岁,没什么输不起的。”
“但如果我一直逃避,骗自己现在这样很好,我会后悔一辈子。”他的视线直直投向我,目光坚定,没有一丝逃避,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俊彦,我可以等,一直等到你回心转意那天。”
倘若他用甜言蜜语来搪塞我,我心里还好受一些。可他没有遮遮掩掩,直接将真实想法袒露出来,反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勉强嘲道:“哪里用得了十年,你心里算准了,以我的性格,顶多一两年就能被你收服。”
宋城怔了下,眼底忽然染上些许笑意:“我从没这样想过……”
他说着,伸手揽住我的腰,一双眼睛温柔又深情,呼吸时的热气轻轻扑在我脖颈间:“不过,你已经收服了我,我也会努力让你尽快被我‘收服’的。俊彦,谢谢你这么——嗯,这么认可我。”
我没想到自己的话被他曲解成这般模样,但只好顺着台阶下,装作窘迫地低头,也挡住冰冷的表情。
宋城显然心意已决,推诿下去只会使他怀疑。
“你那边准备好了,我还有事要做。安德烈的病情根本没有起色,我不能随便找个疗养院就把他赛过去,至少找几个老实稳重的护工盯着他日常起居,还有合适的医疗团队……太多东西等着操心。”
我已决心送安德烈回法国,只是不得不提前一些日子。小汪是肯定要带去照顾他的,再找一个翻译以备不时之需,也方便随时向我汇报安德烈的情况。
万幸安德烈恢复了部分记忆,也省去我许多麻烦。但此时此刻,我必须借他的名头,为自己争取一点活动的机会。
宋城拍了拍我的脊背,轻声说:“如果忙不过来,我可以安排两个人帮你。”
再抬起头时,我还是那个没有主见、软弱无助却偏要强撑的许俊彦:“不行,既然我是他哥哥,这些我分内的事,必须亲力亲为才安心。再给我点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