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玦是个当断则断的人,毫不迟疑地端起了第一个药碗,仰首一口饮尽,第二碗也是如此,然后就躺在了榻上。
楚千尘坐在榻边的凳子上,伸手给他探脉。
顾玦睁着眼,静静地凝视了她一会儿,须臾,就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楚千尘的手指没有从他的脉搏上移开,又放置了片刻,才收了手。
与此同时,她的眼神也变了,清亮,冷静,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针。”
楚千尘一抬手,琥珀就先把打开的针包和烛台挪到她手边,方便她取用。
楚千尘从针包里摸出一根金针,目光落在顾玦敞开了衣襟的胸膛上。
他的肩膀宽阔,脖颈修长,肩膀下方是一对线条优美的锁骨,胸膛略显清瘦,上面有一道早就愈合的旧疤,寸长。
除了少数心腹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在这道疤痕下还藏着一片箭矢的碎片。
楚千尘开始下针,一针接着一针,动作果决。
这些金针是为了止血,也有麻醉的效果,虽然方才顾玦服下的汤药中有一碗就是麻沸散,但是楚千尘总是不放心,所以额外多给他扎了三针。
下一步,琥珀就自觉地移开了珍包,把另一张放置着刀具的桌子移了过来,这张桌子上有楚千尘特意打造的刀具,也有剪刀、镊子、刮刀等,全都是簇新,泛着冷冷的寒光。
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人,江沅守在门口待命。
如果没有楚千尘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去。
楚千尘拿起了第一把刀子,用刀刃对准了顾玦的胸膛……
这一瞬,旁边的琥珀都不忍心看了。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楚千尘拿刀尖对人,却是第一次有此刻这种心情,心口压着一团沉甸甸的气团,喘不过气来。
琥珀微微侧过脸,去看楚千尘,却见她的眼神是那么坚定,那么专注,很显然,这一刻她已经完全摒弃了多余的杂念。
她执刀的手也那么沉稳,举重若轻。
锋利的刀刃压在他的皮肤上,皮肤随之微微下陷,刀刃划开了皮肤,那殷红刺眼的鲜血即刻从伤口中溢了出来……
此时此刻,整个院落都显得特别的安静,没有脚步声,没有说话声,没有风声……安静得仿佛时间都停止了。
外面,殷太后早就到了正院,但她没让人去通禀,只是静静地等在堂屋里。
她一手持佛珠串,慢慢地捻动着紫檀木佛珠,嘴里默念佛经,雍容庄重,同时在暗暗地祈求着上天神佛,祈求先帝在天之灵保佑他们的儿子能度过这一劫。
只要顾玦能平安无事,就是让她折寿十年,她也心甘情愿!
殷太后就这么坐在那里,除了捻佛珠的手指外,一动不动。
王府里看似平静,但其实已经戒严了起来,下人们全都不许外出,也不许在王府内随意走动,巡逻的侍卫们也增加了一倍。
薛风演、莫沉、唐御初等人依旧留在韶华厅里,皆是心绪复杂。
忐忑、惶惶、烦躁、焦虑等等的情绪皆而有之。
有的人还坐得住,看着窗外似在发呆;有的人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茶;有的人焦虑地来回在厅堂内走动着。
他们唯一还能庆幸的是,王妃这个时间选得好,今年是大年初二,他们这些个孤家寡人,都可以理所当然地留在王府不出门。
唯二不在这里的人一个是云展,云展年前就率玄甲军出去实战操练了,另一个就是苏慕白。
五城兵马司就是过年期间,也就是轮流休沐,大部分人在过年期间也得当值,因此苏慕白在离开韶华厅后,就出了门。
他兴师动众地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故意惹事,把潜伏在王府周围那些乔装打扮的锦衣卫们全都弄走了,双方还打了一架,闹得几乎整条街上的人都跑来围观。
锦衣卫也不是那等敢于吃闷亏的人,朱雀大街上足足闹了一个时辰,才消停。
夕阳落到了西边的天际,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这个夜晚比前两夜要安静多了,少了很多爆竹声。
漆黑的夜幕中挂满了星星,今夜银月如弯钩,漫天星辰星星点点,犹如那墨蓝色的锦缎。京城的街道上空荡荡的,只余下那万家灯火与天上的繁星交相辉映。
皇宫中,灯火通明,远比京城的其他地方更明亮,尤其是养心殿。
夜虽已经来临,但今夜的养心殿却有外客。
皇帝与一个道人正在静心室中,两人都盘腿各自坐在一个蒲团上。
倪公公接过了皇帝喝了一半的茶盅,再转交给一个小內侍,跟着又仔细地给皇帝擦拭额角的汗珠了。
皇帝面色潮红,眸生异彩,挥挥手,示意倪公公退开一些,不咸不淡地说道:“道长的《道德经》讲得别具一格,朕听着也是有所感悟。”
皇帝在听完玄净讲道后,就又服了一颗丹药,此刻浑身上下都热乎乎的,说不出的舒畅。
这大冬天的,静心室内也只放了一个炭盆而已,可皇帝却热出了一身汗。都说年轻人火气好,不畏寒,皇帝想想自己年轻时,也未必有这样的体魄。
原本闭目的玄净道长睁开了眼,眼中闪着莫测高深的光芒,甩了一下手里那把银白色的拂尘,不卑不亢地道:“这是皇上与道法有缘,与贫道有缘。”
皇帝不置可否,在倪公公的搀扶下自蒲团上起了身,一边走向前方一排透明的琉璃窗,一边又道:“道长,这《道德真经》已经讲得七七八八,今晚道长不如给朕讲讲《南华真经》如何?”
现在才一更天而已,皇帝精神正好,在服了丹药后,甚至还有几分亢奋,毫无睡意。
所谓《南华真经》,即《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