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佑把车开得飞快,从公寓楼下到军区总院只用了不到半小时。
卓静言呆坐在副驾位上,周身冰凉,头脑里也一片空白。生离和死别的滋味儿早在十年前就尝得透彻,可真正重演时候,仍旧会被惶怖和惊恐撕扯得痛楚无比。
薛嫣在电话那头抽噎到语无伦次,半天才说明白人在哪儿。原来唐尧昨晚就已经被送进医院,在病床上昏昏沉沉躺了二十几个小时仍然没见清醒。薛嫣刚签了个大合同,下班前突发奇想要约他喝两杯,电话打过去却是唐狄接起来的,一问之下才知道人出事儿了。
“身上包得跟粽子似的,脸肿得我都认不出来了……他肯定快死了是不是?”
卓静言心里一揪,咬着牙道:“你闭嘴。”
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相信唐尧会到那样的地步。从小到大他打架惹事都是一把好手,去军队摔打了几年身手更有精进,几乎从没有过吃亏的时候。拼起命来能撂翻特种兵的家伙,怎么会忽然搞成那样?
更何况他曾经信誓旦旦承诺过,一定不会再出事。
如果他食言,如果食言……她忽然也不知该怎样反应,苍白着脸筛糠一样颤抖,脑子里乱哄哄地搅成一团。
“到了,”苏佑将车停在住院楼下,“我陪你上去。”
他开了车门来扶她,卓静言脚下发软,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不会有事的,不会,对不对?”
“不会的,”苏佑轻轻握着她手,湛然目光令人沉静,“一定不会。”
卓静言仰起头望了望三楼最西边那扇窗,玻璃后的布帘合得严实,隐隐约约有个灰色的侧影投在上面,一动不动像个剪纸窗花。她忽生出种决然的心情,放开苏佑的手,挺直脊背吸吸鼻子。
“我们上去吧。”
苏佑跟在她身后,上了三楼扶梯一过拐角,遥遥便见个一身橄榄绿的男人,正站在西头最末的病房门外,半笼着手里的打火机点烟。再走得近些,能看清那人已是中年,剑眉鹰眼,身形磊落,肩头挂着两杠四星,模样气质与唐尧七分相似。
卓静言也已经看到他,脚下滞了片刻,然后加快步伐走过去,到那男人跟前不远处才停下来,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腰。
“唐伯伯。”
几年不见,唐狄的眉间额头新添几道刀刻似的皱纹,他好像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上下一打量,目光里慢慢多了些释然。
“言言,来。”他掐灭指间的香烟,笑着对她招招手。
卓静言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歉疚,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只得勉强扯扯嘴角,笑得比哭还苦涩。唐狄心下明白,拍拍她的头宽慰道:“混小子命大,放心。”
她不说话,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病床周围环绕着一大堆仪器和插管,被子里浅浅拱起个人的形状,隐约可见那枕头上的脑袋也缠着几圈纱布,同床被连成了一片雪白,像是个奇形怪状的茧。
薛嫣背对着门站在床边,肩头抽动,不停地抬手抹泪。
卓静言喉咙里发哽,红着眼圈回过身:“他怎么……”
唐狄唇角下压,又点了支烟,狠抽一口徐徐吐出:“那事儿,还没完呐。”
卓静言一怔,几乎站立不住,指甲悄悄用力掐进掌心里,以切肤疼痛让头脑清醒。
“这小子一直到处追着当年逃脱的那四个人。陆陆续续逮回来三个,最后一个是南浚伟身边的副手,东躲西藏跑了十年,最后硬是被他从河北的郊县小庄子里给刨出来了……也算他点儿背,跟到半途被人发现打了一架,好赖没给我丢人,该捞的鱼还是捞着了。”
唐狄的语气轻描淡写,在烟雾中显出些飘渺的不真实。她却越听越心惊,冷汗涔涔直下,几乎要委顿在地。
那帮人原本穷凶极恶,这些年来四处颠沛逃命,过一天算一天的活法早把他们熬成了末路狂徒。唐尧是疯了还是傻了,竟然打算单枪匹马就把他们全逮出来。
从来做事不着调,这次便索性连命也不要了?
她一口气在胸腔里堵得厉害,比油煎火烤还难受,垂头半晌才对唐狄轻轻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他是个军人,这点伤不碍事。”唐狄依旧平静,抖了抖手腕,一截长长的烟灰断成阵雪飘落,“你父亲最近还好?”
“他很好,”她道,“只是习惯了外面,不太再想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