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皎看着窗外枯色的山水,温声道:“晚初,我知道你很久、很久了,我知道你决绝又纯善,聪慧又稚柔……你是容将军唯一的亲人,他没有话说的时候,就总是同我说起你……他说、他觉得我和你,以后一定可以像亲姊妹一样相处。”
霍皎说得委婉,容晚初心里却压不住滔天巨浪。
她原以为不过是霍皎对容婴偶然钟情,却没有想到原来这两个人竟有终生之约。
她喃喃地道:“那、那怎么会……”
这一次,连霍皎也只能微微地摇了摇头。
她到这个时候,唇角仍然是温柔地笑着的,没有怨怼,也没有憎恨,只是有些遗憾似的,轻轻地道:“泰安三十四年,他出了一趟门,回来之后就再也不记得我了。”
容晚初心中剧烈地跳动。
泰安三十四年,容婴第一次接受容玄明的派遣——容玄明的态度极其强硬,容婴为了不让她再与容玄明生起无谓的冲突,受命跟着容玄渡去了一趟西北。
他回来之后,她曾听跟着他出门的侍从偶然说起,他受了一次不轻的伤。但容婴回来的时候全须全尾的,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地去向容婴求证,容婴却自己都愣了愣,说“没有的事”。
那个侍从后来因为一些账目上的事,被调离了容婴的身边——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
也是从泰安三十四年以后,容婴开始慢慢地,不再一律地拒绝容玄明的要求,开始越来越多地跟在容玄明和容玄渡身边,应承一些差使。
她原本以为,是有一就有二,是容婴渐渐地成熟了。
容晚初心如刀割。
第84章 芳心苦(8)
容晚初知道的事,霍皎并不知情。
她只是微微地侧着头, 轻声道:“他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遇险时藏过的山洞, 替我折过的花,一起扫过的梅花雪水,年年一起烹茶的约定, 一起读过的书, 笑人家书生写话本太过不通道理, 亲自写出来的故事……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语气那样平和温柔, 可是容晚初这样听着, 就听出无限的哀萧。
一个人突然而彻底的遗忘,而另一个人还深深地记得。
一个人已经走进了新的生活。
另一个还挣扎在过往的漩涡。
容晚初以手抚膺, 眼中涩然生痛。
霍皎看着她眼圈红了,就不由得浅浅地笑了, 探过身来握了握她的手, 很快就放开了。
她道:“我今日同你说这些, 不是为了使你也为我伤怀。‘郎既无心我便休’,我中心如何, 在他忘记的那一天, 就已经与他、与旁人都再也没有关系。”
容晚初心中大恸。
霍皎低声道:“我与他这一生缘浅至此, 强求最是无益。”
她眼神有些渺远,声音清浅地道:“所以后来祖父选我入宫伴驾,也是我自己点头应许。”
像她这样出身的女郎,就是嫁个世间翩翩佳公子, 也能一生举案齐眉,过得轻松快活。
皇恩如水,轻易翻覆。
如霍皎这样的性子,若不是一生已经没有了希冀,又怎么会甘愿枯萎在这深宫里。
她从来没有主动地往殷长阑面前走动过。
容晚初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上辈子。
升平皇帝挚爱秦碧华,却也贪恋美人颜色,加上那时甄氏和霍氏都因为皇嗣的问题向皇帝施压,升平那时也曾给贤、德二妃排列侍寝的班次。
霍皎,很快就凋零了。
容晚初如今回忆,已经忘了那是哪一年,只记得霍皎死后,霍家很快重选了一位族女进宫,顶替了她留下的位置。
霍皎不曾知道自己前世的际遇,这时也只是轻声道:“昔年我与他相交时,因为,”她眼睫微微撩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因为你也知道的缘故,纵然是发乎情、止乎礼,但人言可畏,总归是十分低调的。”
容家的当家人容玄明,和霍老爷子霍遂,向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霍遂是再正统不过的清流门第出身,执掌国子监数十年,桃李满天下,与先帝都有深厚的师生之谊,出任礼部尚书以后,更曾主持编撰《齐典》,重修礼教,是当世最有分量的大儒。
容玄明则是行伍出身,打了几场漂漂亮亮的胜仗,摇身一变就“出将入相”,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文官新贵,对于霍遂来说,这简直是将天下读书人的脸面踩在了脚下,非但“有辱斯文”,而且马上就要使大齐江山礼崩乐坏、名教倾颓。
老头从先帝朝,就明里暗里地给容玄明使绊子。
容玄明面上是个翩翩君子,世人都说他光风霁月,暗地里却也和霍遂斗得如火如荼。
只是那个时候,泰安皇帝心里总是念着同霍遂的情分,平衡着两个人之间的气氛。
——再怎么水火不容,却也在立新君的时候把手握到了一处去。
容晚初不由得微微一哂。
她和声道:“我知道。”
霍皎天性极慧,刹那间就猜到了容晚初面上的哂笑因何而生。
她不由得替霍遂脸红。
这件事比起后头她要说的话来并不重要,她只是揭了过去,续道:“但此事偏偏就落在了甄六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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