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得在心里重新思量了一遍, 却怎么也寻不出一个合适的人。
他道:“不知道此人是同何人有过牵连?倘若有个定圈, 只怕还容易排查些。”
容玄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人背上猛地一凉,忽然间福至心灵,明白了容玄渡的意思。
他从进门以后头一次露出恐惧和迟疑之色来, 嗫喏着道:“大/爷交代我们不得掺和大公子的事……”
容玄渡打断了他的话, 道:“阿婴还是个孩子, 我们这些做长辈的, 自然要在他走了偏路的时候拉他一把,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自毁长城?”
他顿了一顿,似笑非笑地道:“大哥舍得, 我却狠不下这个心。”
那人沉默下来。
容玄渡也不催促他,就这样抱着手臂靠坐在椅子里, 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那人低着头, 迟疑了良久, 低声道:“大公子为人端方,又不曾听闻与谁家贵女有过交游……只怕还是要属下回去重新细细地查探过才知道。”
他表了态, 容玄渡就微微点了点头。
他道:“务必要仔细地查, 倘若真有这个丫头, 要把她和阿婴的关联也查清楚。”
中年男人沉声应“是”。
容玄渡就端了茶。
男子低着头快步从房中退出来,关门时听见房间里茶杯重重摔在墙上的脆裂声音。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在榆关乍暖还寒的风里缩紧了脖子。
榆关远隔千里万里,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沿着古驿道奔驰, 也要期月才能走上一个来回。
关外的风沙吹不进京畿的物华,朝中的波澜被阻隔在集贤殿的朱漆门扉之内。通明湖上的莲叶亭亭地长开了,菡萏从苍绿之下隐隐绰绰地露出影子来。
湖边小径上迎面相遇、彼此见礼的宫女们神色不一。
阿讷穿过蜿蜒的水廊,在水榭流香满室的铜炉边找到自家娘娘的时候,容晚初正蜷着腿倚在榻上,望着清波浩渺的湖面发呆。
二层的小楼以木结构,阿讷站在当地下,清楚地听见楼上有人高声唱着“当年粉黛,何处笙箫?……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有人在一旁击掌的清脆声响,笑盈盈地说着:“您唱的真好!”
阿讷低下了头。
容晚初侧过头来看她,问道:“怎么了?”
楼上的歌声幽幽咽咽的,已经唱到了“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满腔的悲音。
阿讷只能当做没有听到似的,道:“出来也有这一会子了,娘娘不……回去么?”
容晚初知道她的意思,就微微点了点头。
阿讷蹲下/身去替她穿鞋,拂开轻柔如雾的裙纱,又搭着容晚初的手臂往楼梯上去。
宫人垂着手,人语寂寂地守在梯边。
主仆低柔有节奏的跫音在木质楼梯上响起来的时候,楼上敞厅里披着大红色裙裳,拈着柄玉如意高歌的妇人猛地回过头来。
容晚初站在梯口,屈膝行了个礼,道:“太后娘娘。”
语气十分的平和。
郑太后却吊起了眼,大声道:“谁使你进来的?!”
被她握着手坐在旁边,身量纤细、形貌娇柔的女郎却微微打了个颤,扯了扯她的袖子,道:“妾身该回家去了。”
郑太后对上她的视线,神色微微一缓,哼道:“罢了,你这个姐姐也不像是个好相与的。”
她携着女郎的手站起身来,十分倨傲地踱着步从容晚初面前走过去,径自下了楼。
女郎被她拉扯着,一只手提着裙摆,踉踉跄跄地跟着走过去,回过头来求助地看着容晚初。
容晚初目光微敛,道:“还不照顾好了太后娘娘。”
阿讷知机地跟上去,搀住了郑太后的手,不动声色地将女郎挤开了。
宫人纷纷地围拢过来,服侍着三人先后出了门。
水廊接岸的入口停了三架车辇,众人走上岸的时候,一架车帘帷掀动,红衣的少女跳了下来,扶住了郑太后的另一只手。
她没有同容晚初说话,容晚初也不以为意,吩咐一边的素娥:“务必亲自送了太后娘娘和馥宁郡主回宫。”
素娥屈膝应“是”。
容晚初没有多说,回身上了凤池宫的车舆。
三架辇车南北分驰,阿讷坐在容晚初的对面,目光恰好落在后头从行的那一架车上。
她低声道:“娘娘,太后娘娘的情形愈发地不好了,如今竟把戚夫人都看成了您的妹妹……这两个、两个、都不大清楚的人日日地凑到一处,恐怕……”
容晚初没有说话,阿讷看着她的神色,也不敢说下去,就静静地闭上了嘴巴。
容晚初却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微微叹了口气。
她道:“十二殿下还没有出七,倘若这样子能教她老人家快活些,横竖也不算得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