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宫。
东宫迎来新任国储,也已半月有余了,直至近两日方才卸下闹景儿。
期间,往来恭贺献礼之朝野文武络绎不绝。权贵显赫者多,精明谄媚者亦少不了,一茬又一茬,上赶着来表决心迹。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没来的也在继任太子的大典之上照过面儿了。刘清洵感觉这半个月,几乎要比今年一整年里所待见之人都多。
这之中,除去那八成的百官,一成的皇亲贵冢,剩下一成是画像。
女眷画像,司礼部送来的女眷画像。
国储将将上位,甄选太子妃嫔一事自要即刻被列入首要待办,只不过入驻东宫头几个月,太子通常诸事繁夯,暂无暇抽身,遂司礼部便着手备了一批名门女眷的画像,选妃大典之前,先让储君过目一番。
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先例。
只不过,那些个画像一入东宫,便被刘清洵遣人搁了高柜里等着蒙尘了。
这画像不该他来看,不该他来选,该看该选之人还尚未来到。就像那一众金玉绫罗的千万份贺礼中,还唯独缺失着的一份。
他还在等。
巳时末,刘清洵散了早朝回宫。
一入宫门,便有监侍碎步上前,拂尘一搭,端了细嗓子里的敬重之音出来:“太子殿下,盐铁总司姜劲梧之女姜柠求觐见。”
终是被他等来了。
“请进来罢。”刘清洵脚下未停,边往正殿走边吩咐道。可走了两步,他察觉到身旁忽然没了动静,“怎么?”
紧跟在身旁的监侍瞧上去欲言又止,支吾了两声,最终壮着胆子为难道:“回…殿下,那姜家小姐道、道说她……臣女身份低贱,入东宫有悖礼德不合规矩,所以……”
“所以什么?”
天寒地冻的,那监侍肉乎乎地胖脑门儿上愣是布了层密汗:“所以唤您出宫门口去寻她。”
按寻理来讲,他等东宫内官,又是伺候在太子爷跟前儿的,自不会轻易睬理莫名而来的一介低位女眷,储君宫殿也不是谁说来便能来的。可头前刘清洵早便已下了嘱咐,道是若那姜家小姐前来,直接放行即刻。
想来那胖监侍也未曾见过如姜柠那般大胆之辈,竟敢抗令不说,还反倒叫当朝储君主动寻她,委实乃人间第一大奇闻。
刘清洵却忍不住低笑了声。
他只想着她难以入这东宫红墙,反倒忘了,那小姑娘最是个注重这公序良俗的。
小胖监侍哪里知晓高位之心,虽说平日里刘清洵性子温良,可忽见自家太子爷就这般露了笑意,实觉恐怖如斯,险些便要闪扭了胖墩儿的腰胯骨。
“她在宫门口等了多久?”刘清洵蓦然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打您早朝起……奴才几个好说歹说劝她进来可那姑娘倔得很……”胖监侍暗暗擦了擦额上冷汗,颤颤巍巍道。
早朝起,那便是一个上午了。
“殿下……”胖监侍试探着唤了他声。
“嗯,走吧。”刘清洵回神应下,转身朝宫门口提步走去。
刘清洵踏出东宫门槛后,四周扫量了一眼,欲图寻找那道窈曼姣曳的身影。然而,幽长平坦的宫墙夹道空空如也,别说人影儿了,就连个风声都没有。
“诶这、这这、不能够啊奴才那会儿还瞅见她搁角落里站着,怎的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连个影儿都见不着了……”胖监侍可给好闪了一番,吓得腿肚子都软了,嘴里边儿念念有词地嘟囔着边紧忙左右搜寻那姑娘的身影。
刘清洵倒也不急,只不动声色地将周遭墙角细细地挨个寻过。
末了,直到他绕了殿宇一圈儿,步子微顿,在北面的一个侧后小门里,一颗五人合抱的云楸树倏然落入他的眼帘。
树脚旁,他注意到有一截浅茶色裙袂零露了出来,逶迤在地,一动不动。瞧起来,“藏”在树后的小姑娘应该是……
刘清洵身子稍滞,继而有些好奇地朝树后走去。果不其然,他将将走至树后,便一眼望见了姜柠。
——蹲在树后。
她是面朝树干半蹲半跪着的。
一只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纤细凝白的皓腕支托着下巴。她看上去似乎极为疲倦,手掌间的小脑袋沉甸甸的,偶有东倒又西歪。
原来是在打瞌睡。
清冬覆霜雪,可若有暖阳也是极明媚的。
晷日稀薄,云平如镜,大片大片的琳琅华光乍然刺透镜面,折转间碰撞,被筛洒,被切割,被晕染成虚实不一的霓色,悄然流转,恣肆穿梭。
云楸树叶早已落净,婆娑并无,见光透影。
虹光擦着稀疏枝杈的缝隙,苒苒暖拥住树脚下泛蒙着困意的小姑娘,绒绒笼照在她的盈盈眉眼间。
浅茶色的锦衫衬得姜柠愈发白腻薄透,因手掌支撑着下颚的姿.势让她微微仰面,光影斑驳在她挺俏的鼻唇线条上,明暗跳跃,好看地不像话。
风是静的。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