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衙门里登记了名姓,等候入席的人长着脖子,满街都是菜色香味,勾得人口水直流。
一切都按部就班。
记名后入席,小二仔细叮嘱着“要吃得太过油腻,尤其注意小儿身体”,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开席后,酒肉香气比之前更盛了。
能在东街、富丰街上站稳脚跟的酒楼,厨子们哪有手艺不好的?
住的临近的,即便不能入席,也有不少人端了碗筷蹲在一旁,学一学望梅止渴,闻着香味下饭。
所有的酒楼今日只做这一门生意,余下的都拒了。
只素香楼还给小王爷留了雅间。
孙恪站在窗边往下看,底下百姓筷子飞快,都顾不上说话,只闷头吃饭,小王爷看了会儿,偏转头与蒋慕渊道:“吃饭还是人多热闹,就这热腾腾的样子,吃什么都觉得香。”
蒋慕渊深以为然,笑着打趣道:“吃腻了王府里的精致小菜,不如与我一样,去军中过些日子,你也试试与兵士们一道抢肉吃的场面?”
孙恪嗤笑:“吃块肉还要抢,你想让皇祖母心疼死我呀?”
“心疼什么?”蒋慕渊大笑,“皇太后吃糖也是靠抢的。”
第399章 悲戚
去军中历练这种事,蒋慕渊是随口一说,孙恪也是随口一接茬,谁都不会真的往心里去。
若是孙恪真生出那等念头来,就不是皇太后会不会心疼的事儿了。
圣上对他们本就有防备,孙恪吊儿郎当做个闲散皇亲还好些,当真有了上进之心,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各人有各人的性格。
也无需评判孰高孰低。
两条街上的流水席,从傍晚起,持续了两个多时辰。
坐下来吃酒菜的虽都是疾苦百姓,但因着不限制时长,鸡鸭鱼肉酒管饱,也就没有人抢夺,只有些人吃多了酒,醉醺醺的与旁人起些冲突,很快就被边上的其他人与衙役们劝解开了。
闹事的几乎没有,欢声笑语却不是不断的。
最初还好些,等十六夜的圆月当空,皎洁月光映入酒盏,有一老妪捂脸痛哭出声。
笑能感染人,眼泪亦然。
今夜能做下来吃流水席的,哪家没有一番伤心故事?
胡同火灾害了人命,倒下来的青龙偃月刀也沾了鲜血,更别提滔滔洪水带走的生命了,那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想让亲人入土为安,都有不少人在被大水冲垮的屋舍里寻不到一件旧人物什,衣冠冢都不知如何立。
老妪一哭,边上的人也被招得红了眼睛,不时有人咽呜出声。
压抑的哭声传开,闷得官差、小二哥们都嗓子发酸。
孙恪站在窗边,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平日身上那股子混账气亦收敛了,只垂着眼皮,一言不发听着底下动静。
蒋慕渊也听得很清楚,敛眉沉沉叹息。
他不是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前世征战,外敌退兵时一把火烧毁城镇,留下一片焦土、满目疮痍;
顺德三十二年的两湖大水,冲垮村落无数;
因天灾、战事背井离乡、迁徙万里的百姓,正如底下吃酒人的模样。
再说得近些,上月中元,大江边放下河灯的两湖人,不也是哭成了这个样子吗?
可哪怕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依旧不会使人麻木,反而是深感自身力量的不足。
做东的成国公父子,自然不可能只出银子不露面,他们倒没有坐在哪家酒楼的雅间里,而是与绍府尹一道,搬了桌椅在街边坐了。
段保戚也在一片哭声中红了眼睛,双手紧紧握拳,低声喃道:“京城繁华地,还有这么多的伤心人,这儿哪是我平日里熟悉的热闹东街呀……”
话音虽不重,边上的成国公却听见了,赶忙重重咳嗽两声,狠狠瞪了儿子两眼。
前回郁园里,还能说是酒后糊涂,说了没说都不记得,今儿个再传出些不合适的言论,叫人揪着辫子再告一状,那就麻烦了。
可是,嘴上不好明说,成国公内心里也是明白的。
在万千浮华下,还有许多百姓在吃苦。
段家的爵位,是他的祖父靠一生的战功、又因他父亲叔伯多战死而得来的,先帝封爵时,祖父已经老迈得起不来身来。
成国公也练过功夫,落下一身伤,就算家里金山银山,也养不回他的身体。
边疆百姓的艰难,他从小到大听祖父说了无数。
成国公不叫段保戚妄言,却让人通知各位东家,只管再添酒菜敬故人,总归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掏钱的人不心疼,还记挂着不要随意浪费的百姓也就放开了手脚,满上了酒盏,对月拜了拜,又反手撒在地上,敬了先人。
这股子悲戚之中,昏昏醉酒的人也醒了大半,顿时老实了许多,不再有人仗着酒劲寻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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