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有妻主、有刚刚来到他身边的焕儿,那些剧烈的痛楚仿佛都被新生命的到来而冲淡、消减了。徐泽不过离世六个月,他再提起时,竟都一时回忆模糊。
白驹过隙,时光向来匆促。人生在世,最后都终须向前看,才能过得更好。
地下的故人,应该也是如此希望的。
晏迟手中的《昆仑记》是这两日新拿来的,才看了一点点,讲到些虚无缥缈之地时,他便会出神想一会儿,因而看得十分慢。
阿青在床榻边等了半天,心中踌躇片刻,随后还是没有说出来,而是起身去了屏外,去看小殿下。
他到的时候,百岁也正在一边,拿着小拨浪鼓吸引焕儿的视线,一旁的林爹爹从旁等候,见阿青朝他挥了下手,便退下去了。
襁褓外头是缝补添置的百家布,内里却是柔软的蚕丝软绸。焕儿满眼好奇地看着拨浪鼓,伸出一小节雪臂去碰鼓边儿。
百岁停下手,偏头问:“青哥,那事,你同千岁讲了么?”
阿青坐他身边,回头见静成进去时候了,才道:“他才好一些,再等等。”
百岁皱了下眉,道:“分明是姓江的害了咱们主子,你怎么还不敢告诉他,难不成死了仇人,竟有不痛快的道理吗?”
百岁是从宫中长大的,论起在深宫的门道,其实是比阿青精通很多的,但他毕竟不如阿青了解晏迟。
“……究竟是一条人命。”阿青低下头,低声道,“在他心里,不会因此而高兴,只有怅惘和惋惜。”
天寒人远,数不清离愁。
作者有话要说:焕儿:爹亲爹亲爹亲——
晏迟:……
第63章 养崽日常
百岁给焕儿擦了擦嘴, 有些没太懂,又想到另一事,道:“青哥, 你过两日就要成亲了吧?”
如今小殿下已快百日, 实在不必再拖了。宣冶大人这几回都让人过来问, 还亲自挑了几个知根知底、手熟懂事的侍奴派过来,就是希望能早日从晏千岁这儿把自家夫郎带回去。
阿青没想到他问这个话, 脸上有些发红, 道:“也就这几日了。”
百岁笑了一下, 打趣道:“青哥也就比我大这么一岁, 宣冶大人可是上过战场的飒爽女子, 俗话说,三十如狼, 四十如虎……”
内外就他俩,这些话便说得有些不顾忌。阿青登时羞恼了,伸手拍了他一下,又因他抱着小殿下, 并没怎么用力,而是道:“等你有这么一天……”
“我才没有呢。”百岁把焕儿抱起来,转而走到内室中。
里头是一个玉质的荔枝树摆件,搁在箱柜上面。香炉换了一件, 内外镂空,旁边是盘旋的龙凤,据说是前朝凤君所用之物, 贵重至极,是尚宫局特意搬过来的。
香炉里头放着一些冰片和沉香,随着里头点的火星慢慢地绵延悠长,满室温然。
百岁把小殿下放回摇篮之中,见她在里头翻过身,盯着自己的爹亲看,倒是十分好哄。
百岁近前了几步,见晏迟在那儿挑东西,看了一眼,心里便一切都知悉了,道:“千岁给青哥添妆呢?”
晏迟点了点头,将妆奁里头的那件冷翡翠发冠取出来,单放进一个盒子里,底下压着一些金银细软。
他是没有母家靠山的,故而并没有那么多贵重东西相赠,至多不过是些赏赐与俸禄罢了。不过他把阿青当弟弟待,自然是不会亏欠他的。
百岁凑过看了一会儿,感叹道:“到底青哥命好。”
晏迟慢慢地挑东西,心里稍微有点走神,正当这时,外头守门的小侍奴探头道:“千岁,陛下来了。”
门帘声响动了一下,随后是二门边上的珠帘,徐徐地拂开,随即是拂落枯叶的声音。
深秋愈冷,等焕儿满一百天的时候,恰好是入冬的时节。
晏迟抬眼望去,见到殷璇穿着一件窄袖的玄黑锦袍,只有袖边儿是泛金的,下摆上绣着龙凤绣图,依旧是至高无上的制式与图样,腰封用了两色,最边上的墨玉玉佩下边,是晏迟上回给她戴的香囊。
他轻轻地蹙了一下眉,想着哪有常戴着一个的,自己是九五之尊,却还没有点儿体面。
外头的人还正好研究着这个,许多人觉得陛下近日节俭,若是铺张浪费,恐怕触怒天颜,故而整个京华贵族都在减少宴请,如此衍生而来的朋党勾结,反倒是少了很多,几乎销声匿迹了。
而盛极一时、门徒满座的刑部尚书江箬雯,因受嫡子谋害侍君、谋害皇嗣的牵连而贬黜地方,随后,宫中再传出了皇长女降生的消息,前朝的老臣无不欢欣鼓舞,甚觉江山后继有人。
只是在他们眼中,这位元君千岁不过是毫无根底的微薄出身,怎么也不会承袭凤君之位,最多不过是凭借皇长女而贵重一些罢了。
自古立储,只有三个要求,立长、立嫡、立贤,即便殷焕为长女,但也不会是嫡女。
也正是在江箬雯贬黜离京的前一夜,殷璇夜访初晓阁,与江情谈了半宿,直到天边破晓之时,江公子写了供词,随后赐死于延禧宫中。
是一杯毒酒。
徐泽因包庇之罪、未曾被追封位分,而江情更因死前认罪,并未收入皇家陵寝,也没有在法华堂立有灵牌。
这些事情,整个宫中都渐渐知道了,只有承乾宫这边忙于修养、迁宫等事务,晏迟不问,他们也便没有讲出来。
百岁从旁点了烛,随后行礼退下去了,室内只有晏迟与殷璇两人。
案上的小木箱子还开着,箱子底下压着一本看到一半的《昆仑记》。殷璇坐到晏迟旁边,扫了一眼他面前的东西,会意道:“也不必这么费心,宣冶她……穷得只剩下钱财了。”
晏迟笑了一声,然后稍稍板起脸,伸手将她腰间的香囊摘了下来。
他放到面前嗅了一下,香气寡淡了些,道:“我重新给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