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 我们兄弟就看到尚书右丞傅大人家的小公子急匆匆地从偏门进了那庄子,兄弟们不敢打草惊蛇就留了六儿在那盯着,先回来跟头儿请示。”
“傅阶?”韩立严挑眉。
这不是鹿幽台那位废太子正妃的亲弟弟?
内卫点头,半句不敢多言。
韩立严手里拿着下午那拨人刺杀用的羽箭,在箭头上重重摩挲了下, 咧嘴一笑,道:“这可不是巧了?”
……
夕阳余辉映着宫城, 金光透过窗棂照得皇帝寝殿半边暖意融融。
黎贵妃伺候皇帝喝了亲手炖的乳鸽汤,观他心情尚可,这才状似无意地开口:“昨日去鹿苑瞧见了薛相的小孙儿,那孩子竟已六岁了,活泼机灵, 一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十足的招人疼爱。”
黎贵妃口中的薛相说的是当朝右相, 中书令薛正伦。
“嗯……”对这位右相,皇帝极为放心,黎贵妃聊起来他也愿意说两句,“朕见过,确实机灵,跟薛正伦不太像。”
中书令薛正伦三朝老臣,固执清高,脾气又倔,认定了一件事别说十头牛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肯变更,时常在朝堂上吹胡子瞪眼,皇帝都拿他没法子,气急了也只能私底下骂他几句“牛脾气”。
皇帝先开了金口揶揄,黎贵妃也不过多谨慎,掩唇笑了声,嗔道:“陛下这话可莫让薛相听去,否则又要与您‘据理力争’了!”
言讫,她觑了眼皇帝,悄不作声地挪了一边,顶下韩公公的位置,手法熟稔地为皇帝捏肩。
皇帝靠在软枕上,微抬起半阖的眼睛懒懒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黎贵妃一边为皇帝捏肩解乏,一边再度开口道:“瞧了人家的孙儿,臣妾心里不免有些羡慕,想想简儿,整日溜猫逗狗,全然没有要娶妻的打算,可真是让人操心呐!”
“……昨儿臣妾问起他,陛下您猜这混小子说什么?”
“说什么?”皇帝偏了偏头,示意黎贵妃换一边捏。
黎贵妃换了到另一边,模仿着五皇子楚简的语气道:“‘儿还不想娶妻,一个人多自在!’您听他说这什么混账话?这不是存心气我?”
皇帝笑了声,道:“是他会说的话。”
他拍拍黎贵妃的手,示意她停下,坐起身稍稍正色,问:“老五今年有……二十了?”
黎贵妃点头,“是啊,六月的生辰,如今已二月中了。”
“二十了……”皇帝低低出了口气,“是该娶妻了。”
“还有三皇子,六皇子,都到了适婚的年纪。”黎贵妃掰着手指点了点,“河间郡王的小儿子,晋王世子……”
黎贵妃自己数着都笑了,没好气道:“这一个赛一个的不叫人省心,三皇子还算好的,早早纳了个侧妃,就是三年了肚子里还没个动静……”
“那就让内廷司拟个单子,谁家有尚未婚配的适龄女子,呈上来你、淳妃、晋王妃、河间王妃过过目,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选好了送过来,朕挑个吉日赐婚。”
皇帝如此容易松了口,允了此事,黎贵妃谢了恩,高高兴兴地告退。
离了皇帝寝殿,她敛了脸上笑意,心里清楚明白,皇帝说得大方,许她们自个儿挑儿媳,然而到时皇帝若不满意,否了定好的人选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黎贵妃轻轻抚过袖口,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所以才要“好好”挑。
……
待黎贵妃出了寝殿,在殿外恭候已久的韩立严才让守在外面的内侍通报一声,入殿去了。
“傅阶?”
皇帝靠着软枕,一手捏着韩立严呈上的箭头细看,一手搭在榻边,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须臾,他眯了下眼睛,意味不明道:“把人盯紧了。”
吩咐完这一句,他又问:“不是有两拨人?后面那拨是谁的手笔?”
韩立严恭敬道:“薛锦妤。”
“薛锦妤?”皇帝只觉得这名字甚是熟悉,一时半刻却想不起来。
韩立严适时提醒道:“齐国公嫡长女。”
“薛平昱那个女儿?”皇帝愣了愣。
若他记得没错,当日要给秦王赐婚的时候,黎贵妃提起这位齐国公嫡长女可是赞不绝口,称其“娉婷秀雅兰质蕙心温婉良善”。
欲对嫁入皇家的姊妹行后宅腌臜手段,又愚蠢到被人当刀使,这位齐国公嫡长女所作所为与黎贵妃口中的不甚相符啊……
皇帝摸了摸眉尾,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陛下……”韩立严等了片刻,没等到皇帝的下一句话,想了想,问,“那这几个人……”
皇帝随口道:“既没用,就不必留着了。”
韩立严低头道“是”,知道这件事中自己的职责到此为止,很有眼色地躬身正欲退出去,又听皇帝道:“把消息透给南阳平王妃,派人盯着她。”
韩立严走后,皇帝望着窗外青灰的天沉默了片刻方道:“传薛正伦、周正、王翰……”
皇帝要传中书令、大理寺卿、兵部尚书等人定是有要事,内侍心中一凛,急匆匆出去传召去了。
……
当晚,沐浴过后,薛妙摸着左臂受伤的位置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