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爹的字迹,”楚嫣在查看过无数遍后,也不得不木然承认:“是我爹亲笔。”
崇庆帝皱起了眉头:“……如果你断定这是你爹的亲笔,那么整个谋逆案从根本上就可以盖棺定论了,你爹确定是谋反无疑。”
连南安侯本人都承认谋反了,还要什么证据,还给他翻什么案?
“不,我爹绝不会写这么一份东西,哪怕是酷刑加身。”楚嫣笃定道。
“如果有人拿你的性命来威胁他呢?”崇庆帝问道。
“……也不会,”楚嫣道:“不是我爹不爱我,而是只要写下这东西,侯府上下,没有一个人能活——我爹怎么可能写呢?”
崇庆帝点点头,“朕再找几个圣手书生鉴定一下。”
这个事情暂时无头绪,见乳母抱过来治哥儿,两人便专心逗弄起孩子来。
治哥儿脖子如今有了一点点劲儿,能扬起脸来了,看着他仰着圆嘟嘟的小脸冲着人笑,楚嫣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崇庆帝要把他抱起来,结果他在崇庆帝手上扭来扭去,似乎很不乐意的模样,小小的眉头蹙了起来,居然跟崇庆帝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崇庆帝佯怒道:“为什么不给爹抱,嗯?为什么?”
小小的人儿只能用哇啦的叫声回应他,楚嫣一看他这样子,急忙道:“要尿了……”
只可惜提醒地太晚,而崇庆帝还没来得及寻地方,只单手揭开了襁褓,就见一泡黄澄澄的童子尿飞射出来,像大茶壶浇水似的,刺啦了好远。
“说尿就尿,还真不含糊,”崇庆帝手忙脚乱起来,对着闻讯赶来的宫人道:“……看看御案上,那里还有奏疏呢,看湿了没有。”
一泡尿居然全都撒到了御案上,淋淋历历地还滴在崇庆帝的袍角上。
宫人急忙给崇庆帝更换衣服,然后乳母把治哥儿带去换了尿布,目睹了这一幕的楚嫣却在哈哈大笑。
“陛下,”王怀恩惊叫了一声:“这、这南安侯的供状,都泡湿了!”
只见这份供状被一泡尿打湿,字迹都洇开了,楚嫣也不嫌脏,一手抓了起来,“怎么弄干?”
她左顾右盼,正要寻一处阴干的地方,却忽然看到纸张之间出现了絮丝,仿佛已经毁坏不堪。
楚嫣心中一跳,对着阳光举起了纸张。
字迹之间,宛如蛛丝一般出现了细微的褶皱,更离奇的是,纸张薄厚不匀,被尿浸湿之后很明显看出有的地方薄如蝉翼,有的地方像是一块白斑。
楚嫣急促地喘了几声,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明白了:“这是……剪裁拼凑的!”
崇庆帝看她行迹古怪,走了过来:“怎么了?”
楚嫣心情激动,“打一盆水来!”
她将纸页放入水中,就见纸张不一会儿就分崩离析,轻轻一搅,就四分五裂,分散成了一块一块。
“是从不同纸张上裁剪下来字迹,拼凑黏粘出来的,”崇庆帝啧了一声:“原来如此。”
楚嫣抱起什么都不知道的治哥儿,额头抵了他一下:“娘的宝贝,真是福星!”
看着水中碎裂的纸页,楚嫣又是满腔怒火:“陛下……”
“朕知道,”崇庆帝冷冷哼了一声:“把这东西带到刑部去,让主审的官员们都好好看看,然后再给丞相送去!”
主审的官员都被这种离奇的制造证物的手段惊呆了,而一旦去除这个假造的证物,卷宗中所有的所谓“证据”,全都不堪一击,漏洞百出,根本不值得推敲。
“这卷宗证据不足,最大的证物又是伪造,”官员们议论纷纷:“可见南安侯谋逆案,的确是个大大的冤案啊!”
“就说南安侯已经配享庙廷,为人臣之极,二百年来都是忠烈,怎么会想不开去谋反呢?原来这谋反的罪名,都是捏造的……”
“那捏造这供状的杜相……”众人面面相觑,却忽然听到西北角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响——
不是打雷,不是地震,众人倒吸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站了起来——
登闻鼓!
那鼓点声一下急过一下,一下响似一下,震得众人的心,随同着鼓点而跳。
甘泉宫中,崇庆帝道:“谁敲的鼓?”
等杨荣被侍卫带上来,崇庆帝和楚嫣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他衣衫褴褛,已经看不清真正的面貌,身体薄的好像一张纸,脸上只剩下木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朕发配你去岭南,”崇庆帝道:“你可知道私自潜逃,是重罪?”
“臣知道,”杨荣的嗓子像是被火炭熏过一样,呕哑刺耳:“但臣来京,有冤要诉,请陛下听完,再赐臣一死。”
崇庆帝皱眉道:“你罪恶滔天,朕念在你曾有功于朝廷,判你流放,你还有冤屈要诉?”
“臣不是为自己鸣冤,”杨荣道:“臣要为陛下鸣冤。”
崇庆帝怒道:“你说朕有冤屈?”
“陛下为万乘之尊,富有四海,”杨荣道:“却被人蒙蔽,不知生母,难道不冤?”
楚嫣倒吸一口气,紧紧盯着他:“杨荣,你不可信口胡说,太后娘娘好端端地在长乐宫,即使母子有隔阂……”
“臣要是说一句谎话,便叫臣死无所葬,”杨荣的眼睛低垂着,但提到太后,深凹进去的眼睛,只有复仇的怒火:“陛下三十三年来竭诚供奉的太后娘娘,不是陛下亲母,太后阴夺人子,还害死了陛下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