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庆帝一动不动,只听杨荣一个人的声音:“陛下的生母是越人,是大齐当年攻打百越,从百越掳来的,已不知本来名姓,但入宫之后,取了汉人姓名,姓陈。”
陈氏在兴庆宫内洒扫,先帝偶然临幸,得怀龙种。而彼时先帝后宫久不诞育子嗣,贵妃杜氏又流产一胎,宫内宫外便有帝系移于梁王的流言,此时得知陈氏有孕,不啻于天降喜讯。
陈氏身份低微,又是兴庆宫宫人,从怀胎一开始,杜贵妃便也假孕,宫内宫外瞒地一丝风声不露,等生下儿子,便宣称是贵妃诞子,而陈氏不仅没有得到晋封,反而成了贵妃的眼中钉。
“先帝本来默许太后阴夺人子,为了给太后依靠,然而太后心有不足,害死了陛下的生母,先帝才与太后生了隔阂,本来说好玉牒上写太后的名字,”杨荣面无表情:“但先帝最后还是将陈氏的名字载入,而且起居注上,也留有陈氏诞育皇子的记录,又唯恐太后篡改实录,专门指明赵安国修纂实录。”
楚嫣不由自主相信了,怪不得太后紧紧攥着玉牒,就是不肯交还给宗人府。
“……太后害死了朕的生母?”崇庆帝喃喃道。
“崇庆元年,景华门有一个醉汉扣门,说陛下的身世,太后遣臣去捉拿拷打。”杨荣道:“此人的身份,其实是兴庆宫一个帮闲太监,之所以认识陈氏,是因为给幽囚中的陈氏送过饭。据他亲口所说,陈氏被太后幽闭在静室之中,活活饿死了。”
“那这个太监……”楚嫣问道。
“被臣杀死了,是太后的命令。”杨荣道。
“驸马是不是因为听到了这件秘密,”楚嫣问道:“才被太后……”
见杨荣点头,楚嫣不由得道:“太后娘娘为了遮掩这个秘密,害死了多少人啊……”
杨荣嘶声道:“臣妻李氏,也被太后派人害死了……本来要杀我的,却替我死了!”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被王怀恩推开,“陛下,突厥可汗率兵二十万,已经攻破了泾州,挺近到了武功,直逼长安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个大高、潮。
第六十四章
突厥作为大齐最大的边患,势力庞大, 且蠢蠢欲动。
元康二十一年, 突厥骨思可汗率领十万多名骑兵联合大齐叛将马思师所率领的两万兵力共同攻打雁门,长平侯将其击退。
同年八月,骨思可汗由此再次入侵代州, 打败行军总管, 略取河东, 侵犯原州, 穿越延州要塞,诸将与之战,不能分胜负。
直到二十三年,可汗送还扣押的大齐使者请和,献鱼胶为礼,说是用来黏固两国的和好。先帝便派人与突厥结盟,开放马市。但突厥无礼,若是互市不能满足其要求, 说翻脸就翻脸, 常常率兵骚扰定州,围攻并州, 掠取男女。
但前后三十年时间,大体维持了和平,使大齐有时间对付西陲,巩固西南疆土,并昌盛国力。
如今突厥可汗率领兵马, 攻破雁门,势如破竹,一路南下,竟打到武功,算是彻底撕毁了协议,崇庆帝一面派刘符生率兵出豳州道,一面派王庚领兵前往云中,掩杀骨思可汗后部,截断他的归路。
刘符生抵达前线后,立即组织反攻,与突厥军队在汾东打了一场恶战,并且击毙突厥骑兵一千余人。
虽然刘符生在此役中小胜,但是仍然无法遏制突厥人的前进步伐,因为他遇到的是突厥的后部,其前锋已经由可汗亲自率领,进抵渭水河畔,直逼长安城。
“长安城中只有不到三万兵马,”六部九卿在甘泉宫中,人人面色忧危:“长安城兵力空虚,调并州的兵马,最快也要六天赶到。”
“长安城即日戒严,”赵安国道:“老臣可以出使突厥,面见突厥可汗,想方设法拖延,等大军抵达。”
“突厥可汗残暴,素来有斩杀使者的习俗,”崇庆帝道:“太傅不怕一去不还?”
“老臣一把老骨头了,还有什么畏惧的?”赵安国道:“此诚危急存亡之秋,突厥兵锋无可抵挡,若是攻破长安城,老臣死也无颜面见先帝!”
“朕难道有颜面见列祖列宗?”崇庆帝道:“先帝在时,巩固长城,突厥不曾越过长城,自朕即位,丞相监国,不曾有尺寸之功,连边墙都没有再修建,致使突厥一路南下,如入无人之地,等突厥退兵之后,朕再问罪他。”
突厥的铁骑速度极快,长安孤立无援,九门闭合,修筑工事,但临阵磨枪,又能抵御几时?前线奏报,一日三至,甚至渭水河畔,已经望见了烽火。
便有官员劝说车驾南迁:“……突厥多次入寇,其目的在于掳掠,如果我们离开长安,那突厥好战之心就会停止。”
这个提议得到了不少赞成,却不见御座之上的皇帝说话。
“陛下,”众臣都道:“陛下?”
崇庆帝站了起来,整个大殿只余他金石一般烈烈的声音:“夷狄自古就是中国的边患,没听说过周、汉因此而迁都。你们都觉得突厥势不可挡,朕却不以为然。”
“突厥不讲亲睦,骨思可汗乃是杀其侄子而得位,其侄也有残部,与骨思不和,互相攻杀,至今未平,如今骨思率军进攻大齐,国中空虚,势必生变。这是其一。”崇庆帝一条条分析道:“其二,骨思可汗每年兴师入侵大齐边境,其下属不堪其苦。胡人秉性鲁莽,多次言而无信,号令常变。而去岁突厥灾荒,征收苛重,各部落均生二心,不想同他深入大齐腹地。”
“突厥人粗疏少谋略,唯一凭借的就是悍勇,”崇庆帝目光坚定:“朕要亲临渭水,故布疑阵,让他们不知虚实,以怵其心。”
崇庆帝打算列阵于渭水,相隔渭水与突厥可汗亲自对话,这个决策让朝野上下极力反对,但崇庆帝心意已决,不容更改。
月色入户,庭前一方天地如积水般空明,看了片刻,崇庆帝走了出去。
楚嫣在庭院里搭了个小小的摇床,治哥儿仿佛极是喜欢树间摇晃的月影,一直伸手抓着。
“元康二十一年,突厥进攻雁门的时候,也是像今天一样,烽火连天,”崇庆帝回忆道:“朕那时候只有六岁,躺在父皇膝上,又被父皇抱到了御座上。”
元康帝问道:“他日能平定天下,保护子民否?”
幼小的崇庆帝很坚定地回答:“能!”
二十八年过去,言犹在耳。
“众臣劝朕迁都,可太、祖皇帝的陵寝在此,”崇庆帝道:“宗庙在此,百万百姓在此,守不住这里,就是守不住天下。”
楚嫣依稀嗅到风云烈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