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雪时一言不发,竟是往他面前一跪。
“太傅,你这是……”
“陛下,沈御史言之有理,确实不该为臣枉法。是非枉直,自有刑部和大理寺诸位大人定夺。”
他俯首一拜,长跪道:“臣……自请入诏狱之中。”
第25章
解雪时会这么轻易地陷入诏狱之中,实在出乎意料。
沈梁甫为首的一众老臣,本就恨他擅权防主,打算借此发作,步步紧逼,设法将他逼进诏狱。
他们心知此举大不容易,因此也没打算一击得中。
于公,诏狱需得天子下诏,解雪时终究是天子恩师,党羽甚众,想必会牵连满朝,伤筋动骨。
于私,诏狱刑罚远比大理寺狱酷烈,乃是能令人脱层皮的去处,以天子之优柔,如何舍得?想必会设法将解雪时移至大理寺狱中,由谢浚周旋。
谁知道解雪时竟然抢先一步,自请入了诏狱?
倒是壮士断腕,全然不惜命的做派!
照理说,入了诏狱,便鲜有转圜余地,不知多少权臣被借机在狱中发落,鲜有能扭转死局的。但直到解雪时被下狱收押,一众老臣依旧惴惴不安,心中疑云未散。
另一厢,解雪时已被解了氅衣,褪去官服,只着了一身素白单衣。
这诏狱阴沉已极,两壁森寒如铡刀,夹一条羊肠似的小径,刑兵之气迫面而来,混合着一股潮湿的血腥味。
这大狱里四面无窗,暗不见光,显然是存了有进无出之意。铜壁上钉了一幅人形,乍看去黑黢黢的,只能勉强认出软垂的手足。
“大人在看这个?”领路的狱卒怪笑道,“这乃是活剥的人壳,先将那囚犯晾洗干净,用剥皮刀削下数十条两指长的皮肉,再血糊糊地浇铸在沥青中,用铁锤一啄。那人啊,便同粉红的嫩虾子似的,从沥青人皮壳里弹了出来,手足还会动哩!”
他说得阴阳怪气,解雪时却不为所动。
狱卒笑嘻嘻道:“奴才虽身为下贱,干的却是迎来送往的营生,不知多少天潢贵胄,也在奴才这里剥皮揎草,鼎煮油烹,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他生得白胖,一双眼睛早已黏在了解雪时身上,从头刮到脚,掂量了几下肥瘦,显然是干惯了索取孝敬的勾当。
他久居诏狱之中,来往见的都是些呼号的人犯,倒着不认得解雪时,只道是个寻常罪臣。
那手边还压着几副重枷,里头大有名堂。
最重的一副,乃是阎王枷,足有百斤重,镣铐间搭了梳齿般细细密密的暗刺,能轻易咬透皮肉,直贯入骨,专为盘剥那些悭吝鬼,一枷下去,便能拷出满肚肥肠来。
稍次的那副,乃是一支铜械,中开两洞,专拷人犯的两支胳膊。来的若是什么铁骨铮铮的直臣,便当场剥了亵裤,拷上百八十记杀威棒,挫其锐气。
若是孝敬到了,便开最末一副,七斤重的木枷,已是法外开恩了。
解雪时不应声,那狱卒白胖的圆脸便是一阴。
他一摸解雪时腕上的骨骼,惊道:“这位大人还是习过武的?看来得穿了琵琶骨,打死枷,可怜喽!”
他说的死枷,乃是把镣铐钉入犯人手腕踝骨之中,这么一来,一身功夫尽废不成,还得毁了筋骨。
压着解雪时的禁卫喝道:“铜肥,你说的什么胡话?你吃了豹子胆不成?”
铜肥眼珠一缩,便见他双脚足尖内扣,轻轻点了一点,心中了然,这乃是陛下打了招呼的人物。
当下面上转晴,嘻嘻笑笑,唱了个诺:“瞧奴才这张嘴!只是并非奴才徇私,大人若是习过武,却是不能带寻常枷子了。”
解雪时道:“无妨。”
他伸了两手,那铜肥便取了副铁指套来,将他十指关节严丝合缝地束住,不得屈伸,饶有通天剑术,也不得施展,又上了一副铜械,将他双臂肘腋锁死。
又有半掌宽的黑帛,蒙住了他的双目,紧束在他脑后。
可当真是处处掣肘,插翅难逃。
铜肥得了提点,也不敢多加为难他,只是引着他带械而行,入了囚室之中。
解雪时目不能视,但能感觉到微弱的光亮。这囚室里还烧了地龙,显然是特意关照过的。
他只穿了单衣,倒也不觉森寒入骨。
禁卫受了天子嘱托,更是取了薄被来,压在他膝上,教他可将铜械暂且支在膝上,以免不堪重负,挫伤了腕骨。
解雪时颔首言谢。
那禁卫跪在地上,帮他在镣铐间垫了丝帛,一面忍不住偷偷觑他。
只见解雪时黑发垂落,双目被蒙住了,只露出一段秀美如春山的长眉。
双腮雪白,如凝新荔。
他还是惯常坐得笔直,肩颈秀挺,但是锋锐之气大减,显出点不同寻常的单薄来。
禁卫一看之下,倒是叹了口气,一面从怀中取出个玉瓶来。
瓶中塞着的红帛被挑出,发出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解雪时瞬间抬头,仿佛背后能视物一般,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所在。
哪怕隔着一层黑帛,禁卫依旧心中一凛,仿佛那双冷冽如冰雪的眼睛,早已洞悉了他的一举一动。
他这才想起来,像这样的高手,自然有听声辨位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