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的一扇小窗未关严,吹了一阵寒风进来,六岁的元妃站着打了个哆嗦,把身子缩的越发紧。
“元妃!”长公主蹙眉道:“站直了,缩头缩脑的像什么样?”
元妃的小脸上尽是害怕,连忙站直了身子,两手绞在一起,不敢抬头看人。
元妃进宫有一年多了,小孩子天□□玩,四处撒野也是有的,满宫的宫女太监都捧着她,皇帝也喜欢跟她玩,她在宫里过的倒也算自在,可唯独只怕严厉的长公主一人。
“低着头做什么?”长公主问她。
元妃小声回道:“怕您,不敢看您。”
“怕我?”长公主轻压眉梢,似笑非笑道:“为何怕我?”
元妃还是小小的声音,眼皮也不敢抬,“皇姐凶!”
长公主怔了片刻,忽然轻笑出来,放缓了情绪,又问,“在宫里除了我,还怕别的人吗?”
“没了,他们对我都很好。”元妃睁着大眼睛道。
长公主听了却并未生气,小孩子不会假意糊弄人,说的总是自己的心里话。
她望着高深的房梁,浅叹一声道:“不着急,等你大了就知道了,当有一天,你怕的人不止我一个的时候,说明你长大了!”
元妃低着头,并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脑子里兀自出着神,想着一会回去要叫嬷嬷给她捏泥人玩儿。
长公主看着尚还天真的元妃,心中突然升腾起一丝苦涩。
她幼年的时候,最怕教规矩的大嬷嬷,大嬷嬷是母后赐过来教导她的,丝毫不顾念她嫡公主的身份,该责罚就责罚,该打手板就打手板,当时她最害怕,最讨厌的就是大嬷嬷。
等有一天,她怕的人不再是大嬷嬷了,而是后宫里勾心斗角的争夺,是笑里藏刀敌友不明的枕边人,是朝廷里伺机而动的豺狼虎豹,当身处危机四伏之中,满身满心都是疲倦与无奈之时,当年的那个大嬷嬷,早已经不再可怕了!
她甚至有些怀念,怀念幼年的懵懂,怀念从前的天真散漫,可那样的日子早已灰飞烟灭!
长公主收回心神,再度看向元妃,淡淡道:“太傅说,你把皇帝带到御花园里玩儿,耽误了皇帝的功课。”
元妃一听就红了眼睛,小鼻子皱起来,委屈巴巴道:“皇帝哥哥没跟我说他有那么多功课,他陪我玩到晚上才回去的,小福子说他熬了大半宿都没赶完,隔日还被您教训了,我要是知道他有正经事,我就不耽误他的工夫了。”
元妃显然因为皇帝被训的事很自责,抬起袖子默默擦眼睛。
“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长公主正色道。
“知,知道,”元妃抽噎道:“不该带皇帝哥哥玩,不该打搅他读书。”
长公主凝视着她,“不是因为这个,你是后妃,时时刻刻都要谨记这一点,你年纪是小,但身处其位,不会因为你的年纪就独独对你宽容几分,如今皇帝也小,宫里只有你一个,将来皇帝长大了,宫里会有许多个像你这样的妃子,你不是唯一,皇帝哥哥不是你一个人的,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亦是天下的主宰,皇宫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鸟,乃至宫女太监每一个都是他的,大邺朝的每一州每一县都是他的,你明白吗?”
长公主坐直身子,语气也严肃起来,“我不止一次听到,你缠在皇帝身边,不许御前的宫女近身,你带着皇帝玩的时候,也不许太监宫女随侍身旁,只让他们远远跟着,更有甚者,太傅从皇帝那里听说,说是你告诉皇帝,将来他再娶妃的时候,你就要回荀家,元妃,这些话真的没有人教过你吗?真的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吗?”
元妃的眼泪止不住了,像泄了堤的水一般,一边哭一边抹眼泪道:“我大哥告诉我,他说我在宫里养到十八岁,等皇帝哥哥娶了别人之后,他就把我接回荀家,他要把我嫁给别人,可是我不想嫁给别人,所以我就跟皇帝哥哥说了,皇帝哥哥也跟我说,他不会让我回荀家的,他会让我在宫里玩一辈子的!”
长公主看着哭泣的元妃,沉着脸色问,“荀尚书跟你这么说的?”
“大哥送我进宫的时候,说总有一天会接我回去的。”元妃哭的发抖。
“荒谬!”长公主满目怒色道:“简直荒谬!你是皇妃,自古以来哪有皇妃归家的先例?荀泽是想枉顾皇家颜面了吗?”
怒火尚未发作,守在内殿外的班姑姑却匆匆进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摄政王过来了。”
长公主无奈,只得压下怒意对班姑姑道:“先把元妃带回去吧!”
班姑姑屈膝应声,牵着元妃带她出了仪华殿,才出大门,便正巧撞见了要进门的摄政王。
班姑姑恭敬行礼道“王爷万安!”
摄政王才过来就看见班姑姑领着哭哭啼啼的元妃从殿内出来,便顺嘴问了元妃一句,“娘娘怎么哭了?”
元妃还没缓过来,张嘴就是哭声,“公主,公主生气了。”
元妃哭的可怜兮兮,摄政王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又问,“下次知道听话了,别惹公主生气了!”
元妃哭着点头,班姑姑忙道:“王爷进去吧,奴婢遣人送元妃娘娘回去。”
摄政王点点头,不以为意的进了仪华殿。
他一进去,周边伺候的宫女便纷纷退出大殿,又将敞开的十二扇殿门紧紧闭上,而后便驻足在门口看守。
仪华殿里只有摄政王与长公主二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长公主按按眉心,她心情不悦,并不想应付他。
摄政王踱步走近,挑起她白皙柔滑的下巴,“没有要事就不能来?”
言语之间颇有轻佻之意,长公主闻言顿生不悦,挥开他的手冷冷道:“无事就滚!否则本宫治你个私闯后宫的罪名!”
他缓缓收起手,背手笑道:“真生气了?”
说着又自顾自感慨,“进来的时候看见元妃了,哭着出去的,你说你何必跟个孩子置气呢?”
长公主着拨弄手上的祖母绿戒子,语气淡淡,“皇家的事,你还是少插手为好。”
摄政
王敛去笑意,目光变得沉郁,“我不过顺口问了一句,怎么就成插手宫务了?”
“你插手的还少吗?”长公主突然抬头看他,讥诮的笑容让人心里极不舒服,“摄政王,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试探我的底线,你忘了你之前说过的话了?”
摄政王脸色阴沉,也回她一个笑容,“没忘,殿下也别忘了!”
“出去!”长公主阖眼凝神,不想再跟他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