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牛高马大的,各个面目阴骘、眼神毒辣,陆晚吓得几乎差点魂飞魄散,她不是女特工,第一次做这种事没当场晕倒已属难得。强自镇定下来,陆晚垂头盯着托盘,不敢看人:
“没、没叫护士?可是呼叫器明明响了的啊……”
“叫个屁!这破机器,真出了问题按不响,不按又自己响个不停,早他妈该修修了!”为首的寸头男人没好气地说了几句,旋即做了个手势,“回去回去,这边没你的事儿。”
事情才刚开了个头,陆晚怎么可能会回去?她额上冒了一圈冷汗,没忍住抬头看了眼病床旁的葛薇,刚对上眼神,又想起对方说的要装不认识,赶紧撤下。
怎么办,怎么办?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陆晚也想帮帮祁陆阳、把祁元善给结果掉。更别提,这个人还害了吴峥。
可是,她现在该怎么做?
病房内外,皆是落针可闻。
孤立无援的陆晚正思索着对策,寸头心一急,又开始嚷嚷了,他拉住她的胳膊:“听不懂人话?我他妈让你——”
“是我不小心按到了,多大点事儿。”葛薇的眉毛跋扈地一挑,朝陆晚歪歪头,十分不诚恳地说了句:“对不起喏,护、士、小、姐。”
从动作到表情再到语气,葛薇此刻的状态都是陆晚曾熟悉的那副冷嘲热讽、夹枪带棒的死对头模样。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调调,莫名地,陆晚安下了心。
葛薇说完站到陆晚跟前,倨傲地吩咐:“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吧。那男的脸有点红,别是发烧了。他要出了什么问题,你们整个科室可都得到我家那位跟前赔罪。”
这话,同时也是在敲打守门的那帮人。
那寸头跟着就愣了一愣,显然开始思考要是吴峥真的发烧,自己耽误了病情,祁元善会怎么处置。
抓住机会,陆晚立即甩开寸头还搁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弯腰往里钻。
进门和葛薇擦肩而过时,她还故意撞了撞对方,做出一副对葛薇刚才的态度颇有意见的样子。
葛薇心领神会地摆起架势,气冲冲地对着陆晚的背影开骂,说她撞疼自己了,要去投诉,让她丢饭碗。
守门的几人以前见识过葛薇的坏脾气,怕她招来人看热闹、把事情复杂化,一时只能陪着笑脸好言劝说,说葛小姐消消气、等小护士给人查完体温再教训也不迟。
趁门口乱作一团的档口,陆晚已经快步来到了吴峥病床前。
看到人的第一秒,她差点哭了出来:上次见面还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
好几年前,吴峥曾经找到陆晚工作的南江市人民医院,想曲线救国、让她将祁陆阳吩咐的东西帮忙捎给陆瑞年。陆晚那时候刚入职,正在儿科轮转,没防到被一个急性肠胃炎的孩子吐了一身,狼狈得很,吴峥却毫不嫌弃地上前帮她清理,还诚恳地说:
“看不出来,陆小姐很适合当护士呢。”
陆晚嬉皮笑脸地逗他:“吴峥哥,你到底是想说我当护士合适,还是穿这身衣服合适啊?”
“都合适,都合适。”吴峥当时是脸红了的,淡淡笑着,斯文又腼腆。
强行将眼泪憋回去,陆晚忍住抽噎,紧抿嘴唇,假模假样地调好电子体温计,在人额头上点了一下。做完这些,她以掖被子的动作当掩饰,弯腰轻捏吴峥冰凉的手,用极低的声音说:“吴峥哥,我是晚——”
话说一半,陆晚明显地感觉到,吴峥回握了住了自己。
他是醒的!他果然是醒的!
陆晚整个人都懵了,脊柱过电,心神激荡,说不清心里头涌动的是高兴还是激动,或是唏嘘。
她不知道吴峥是哪天醒来的,又独自在这里苦苦等了多久,可其中的艰辛与孤寂她完全能想象。而这些苦,本不是吴峥命里该有的,他是无辜被拖下水的。拖他下水的人里有祁元善,祁陆阳,还有陆晚自己。
没空多感慨,陆晚感觉到吴峥再次握了握自己的手后,迅速回过神来。
她先是直起腰,假装调了下输液的滴速,再俯身检查床头的呼叫器,一套动作自然得叫人看不出破绽。果然,吴峥在她弯腰时哑着嗓子说了句:
“床头,手表,密码在……”
可惜,他话没来得及说完。
已经快拖不住门口几人、无计可施的葛薇,见那寸头有所警醒,正探头往病床的方向看,便提示性地嚷了句:
“嗐!这磨磨蹭蹭,做事也不利索,我今天非投诉你不可!”
说完气便冲冲地出去了。
陆晚怕自己暴露,更怕吴峥暴露,她握紧他的手,让他不要说话了,再直起腰来最后确认了一遍人没发烧。
动作间,她飞速在床边扫视了一圈,果然在柜子上看见了一块表。陆晚记得这表,吴峥和她说过,这是他父亲在他第一年参加工作时送的,很有意义,他一直不离身。
陆晚借着收拾托盘的间隙,仔细看了眼手表的表盘,有一瞬间怔忡,旋即便拿好东西托盘出病房门。
寸头把人拦下,警惕地问:“你刚刚在那儿瞎弄什么呢?把口袋翻开,给我们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哪怕一根头发都不准带出去。”
陆晚依言将身上所有口袋都翻了个遍,寸头很有经验,要她脱了鞋,甚至连脑后的发髻里都没放过——哪怕刚才陆晚所有行为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的。
谨慎程度可见一斑。
没在陆晚身上搜出任何不该的东西,他仍不放心,不耐地盘问:“量个体温搞了半天,新来的吗?”
“你是护士还是我护士?这么能,要不你自己拿手去贴一贴,估摸下多少度?”
陆晚终于找回点当年的感觉,她眼一瞪,下巴一昂,上来就开怼:“病人趟了也有半年了,腰啊颈椎可都受着力,遭罪得很,我作为护士,顺便帮人掖被子摆枕头,不应该吗?我倒还想给他翻翻身的呢,力气不够,却也不敢请你们这些大爷动手,一个两个横得跟黑社会似的,还要搜身,这是在防什么呢?病房里藏毒了啊?信不信我报警去!绝对一抓一个准,最近扫黑除恶,除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寸头被她信手拈来的辣劲儿给呛懵了,左思右想之下,也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于是干咳了两声,问:“那他、他到底发没发烧啊?”
“没,好着呢,就是空调开搞了点,脸吹得发红。”
陆晚说着用肩膀顶开还围着自己的几人,一边往外一边说:“都让让,让让。刚刚那女的是不是找我们护士长去了?还真是个不讲理的,我就算不要奖金也非得跟她掰扯清楚去!”
胡搅蛮缠一通,陆晚顺利出了病房。
端着盘子走了没两步,陆晚忍不住地呼出口气来,身上无力,只有神经依旧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