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揽洲冷笑道:“自白玉京建城以来,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叛党,今日仗武胁迫统领,他日岂不是逼到长乐宫去?此并非江湖草莽之争,而是法典之律,违者当立斩,以儆效尤。”
这话一出,庭中之人,十个有五个冷汗涔涔而下。
戚骁忙道:“李司丞,我等来时,禁卫军都说此乃江湖之争,不干其他事,你为何忽然又扣下这样的重罪?”
李揽洲笑了笑:“戚家主此意,可是已得了禁卫军的准许。谕令何在?”
戚骁一届江湖草莽,岂知甚么谕令,道:“他们说准了,那便是准了,你又说不准,我到底该听谁的?”
李揽洲道:“口令也不是不可,那戚家主且说,是驻守白玉京的禁卫军哪一营,哪一位的话?”
戚骁愣了愣:“便是城门口的,守城的那一队,他们都说了,这事朝廷不管。我们才放心来的。”
“也就是说,戚家主是拿不出谕令,也拿不出一个人的口令了?那我怎知你当真去问过,还是信口开河?”
“你!”
戚骁察觉自己已入了套,汗水湿了背,面色紫胀。
然而他来不及再说一句话,李揽洲已沉下脸来,断喝一声:“拿下。”
“我看谁敢?”
云未晏摇摇晃晃,撑着身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简单包扎的伤口还在渗着血。
右手广袍宽大,其下空空荡荡,鲜血顺着柚沿,浸湿了袖边。
他换了左手握剑,那一把名动天下,矜贵无双的玉衡,血迹斑斑,红点微微。
他的脸白在上清堂中镂金雕银,华美无双的幽暗灯火里,苍白得像一张轻轻触碰就会破碎的纸。
慑人的是他的眼睛,黝黑深邃,随着他一步步踉跄往前,隐有灯光闪耀的流火耀在其中。
他白袍斑驳,一步步,从黯淡的上清堂中,重新走到了盛大灼日之下,一字字说道:“云未晏尚存,太初楼尚在,我看谁,敢在我太初楼撒野。
“大……大统领!”
戚骁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五大三粗的汉子,很快就双目通红,泪水唰的直下,沟壑纵横。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对云未晏胁迫至此,逼的他断了一臂,生死关头,竟也是他站出来要护自己的性命。
前去捉拿戚骁的几个官兵,一时间不敢动作。
即便云未晏已断了一臂,负伤在身,然而他剑术无双,威名在外,加之颇得陛下宠爱,谁也不敢太过拂他的面子。
李揽洲望着他,面色凝重,缓缓道:“云统领,有人犯上作乱,集结人马,胁迫于你,我行我职责,靖事平乱,咱们两不相干,你何必横加阻拦。“
顿了顿,又道:“这些人今日胁迫于你,令你断了一臂,尝到甜头,他日又云集如此,我抚顺司如何办事?任由他们自恃武力,犯上作乱不成?天行大道,法令不效,遗祸无穷,云统领切莫逞一时江湖意气,因小失大。”
云未晏微微咧开嘴,笑了。
他抬起左手,雪亮的玉衡剑光,像手中一道自由自在的流水。
他目光幽然,静默半晌,启口漫道:
“出了太初楼,你自然是规矩,今日你来了,客随主便,我就是规矩。有我活一日,谁也不可从我太初楼拿人。你有话说,不妨刀刃相见。”
第62章 破阵子心如止水
云未晏双目发红, 战意已起。
李揽洲却没有直迎锋芒。
他只是,微微笑了一笑, 下一刻, 还往后退让了一步。
嘴唇张合,用只有他和云未晏的距离听得到的语调, 低声道:
“云统领,礼法循则社稷定,律令行则天下安, 这个道理你比我清楚。”
“以武胁人、以下犯上这等事,在白玉京决不可有第一个先例。倘若此风一开,后果不堪设想。”
“我再给你一盏茶的时间,你再想一想,是要我派兵进来拿人, 还是你担上统领之责, 将人亲绑了送出来。”
说罢, 一挥手踏出门外。
官兵立撤,围在楼外,院内寂寂。
李揽洲很聪明, 避过了直接冲突,而是以退为进, 说下诛心之言。
表面上全他一个统领的颜面, 实则令他三思,并展开了无声的胁迫。
云未晏方才气势如虹的剑,一时间竟微微垂落, 缓缓四顾。
戚骁扑倒在云未晏腿边,泣道:“大统领,今日之事,是我们糊涂了。我等受了挑拨,办了糊涂事。”
白无疆也怆然下跪,伏地请罪。其余三氏,无不叩服。
云未晏在哀泣声中,眉头蹙起,脸上激怒之色褪去,逐渐透出夹杂着疲惫的惘然来。
他脑中不断思索,寻找着李揽洲话里的破绽。
这个新上任的司丞风闻不佳,传言他性格刚直,不擅曲迎,甫一上任,就得罪了不少人。
一旦他认定该管之事,必会插手到底,除非圣谕亲至,否则绝难转寰。
他知道李揽洲说得也有他一定的道理,在一个以“上下尊卑”为基,云集了武家、又铁桶一般压抑的城池中,若没有“礼法”和“律令”的约束,必招至倾覆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