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的更甚,却听他转身向着黑暗拐角处说道:“苏恒,宫里的人势利,你若也随波逐流欺负了她,我就算身在洛河也有法子教训你。”
黑暗中果然拐出御甲金装的苏恒,他凉凉扫了眼李攸之搭在我肩头的手,却并不答言,只向我简单行了一礼道:“臣送公主回宫。”
那时我觉得李攸之要去的洛河有天涯海角这么远,可他尚能叁五个月回乾都一趟,后来苏恒随父戍守边地,不得召唤便不能回京,我又觉得这才是真的天涯海角。
分别那日苏恒入宫拜别,我受了他的大礼,心中不但酸涩还泛苦。他自怀中掏出一个精致木盒,沉吟良久才将它递给我,我打开一看是只翠霞金缕点缀的蝴蝶钗子,竟一时拿着烫手,抬头对上他幽深的眼眸,直逼的我滞住了呼吸。
他是苏家长子,从小便教养的老成持重,我是他的主子他不曾逾矩,那次他却抬手抚摸上我的后脑,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款款情谊,殿外有宫人侍奉着,他却并不忌讳,甚至放肆的对着我轻轻一笑道:“你不问我何时回来?”
那时整个乾国风雨飘摇,苏恒此去边地实是要随父起兵,当时的他已然不将皇族看在眼中,如此才丝毫不顾忌臣子之礼。
我稳住了呼吸,垂眸不语,他似是失落的很,缓缓转身便要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心中的酸苦冲上神思,下意识的追过去扯住他的衣角,喘息着问道:“你何时回来?”
他低头深深看我,眼眸中是执掌乾坤的笃定:“至多一年。”
一年后他果然带着翊阳军兵不血刃的夺了乾都。
一年间,父王逼迫我去与老迈的越王和亲,母妃为我求情触怒父王,父王联想起母妃与宁远侯的情深意笃,昏醉下直将母亲抽死在他的寝宫里,我失了母妃浑浑噩噩,每日只如被勾了魂的行尸走肉。
苏恒攻破了乾都,将我从朝阳宫接去前殿,他志得意满的凛凛气质,将浑浑噩噩的我逼迫的骤然清醒。
他向我迈步走来,将开口说出情意款款的话,我看着他的志得意满,想着自己的凄惨,像得到宣泄的口子,厉声道:“若不是你强攻,父王就不会用我逢迎越国,我母妃就不会惨死!就因为你,我失了母妃,如今又失了家国!”
我的苦痛和怨恨无处寄托,便强行任性的加诸在了他的身上。
“朝华……”他不曾料到他魂牵梦绕的再次相见,是这样一番情景。
我闭锁在朝阳宫中不出,后得知宁远侯和李攸之亦在苏恒起兵之列,如今替苏恒镇守在洛河。我神思混沌之下,直闯了苏恒的寝宫,要他将我送去洛河李攸之处。
我以为他仍会用他的天子胸怀包容我,他却在听了我的话后直扫落了身前的案牍,一把将我拉扯至案几上,震怒道:“你要让朕容你到几时!你既留恋旧国也该知道你这身份本应处死,朕留你一命,你不感恩戴德伏低做小,竟还一而再再而叁的让朕容你!”
我被他的动作吓到,扶着案几颤声道:“你如今富有天下,生杀予夺不过是你的一句话。母妃去后我本就没再想活,死于我算不得什么……只是我想见攸之哥哥一面,望你成全。”
苏恒眼睫剧烈的跳动,额头甚至可见跳动的青筋。
他俯下身子掐住我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你心里竟还惦着他——”
我从不曾想过自己对李攸之有情意,苏恒用那般眼神看我,令我一瞬心思飘忽,心虚的转开了目光,他却仿佛受了晴天霹雳般,一声声冷笑着道:“朕以前全想错了……”
“他今日递折向我求恩赦你出宫……难怪他往前不肯受赏,竟是要向我求你这天大的恩典。你与他情深意笃,朕原来一直是那旁观的外人……如此,朕还顾惜什么。”
他说得我心中酸涩,我下意识要开口,他却骤然将我拉扯起,当夜就在他的寝殿夺了我的清白。
此后他每隔叁四日便宣召我侍寝,我没了母妃没了家国,心早就像江河里的浮萍,浑浑噩噩的任由他揉扁搓圆,他却不满我挺尸般的事不关己,次次将我狠命折腾。
晚间他抱着我,声音里有掩不住的疲累:“朝华,朕从未想要伤害你,只要你再回头看看朕,就像当年我们在朝阳宫时……”
我将头埋进锦被里沉默着,一年来我经历了摧心剖肝的苦痛,母妃去后我像是坠入了地狱的人,我这样的人不该再有美满的日子。
但待我十月怀胎生下邺儿,我抱着他软软的身子,忽觉得在晦暗的苦痛间看见了光亮。
宁远侯没能熬过母妃去后的那个冬天,李攸之承袭了宁远侯在新朝的爵位,因久不能将我接出宫去,一直与朝廷摩擦不断。北境作乱,大将江清平因与越国交战无暇顾及,苏恒命李攸之前去平战,不出一月李攸之凯旋归京,乾宫的宫宴上他于众目睽睽下向苏恒求恩典放我出宫,他是凯旋的功臣,苏恒于情势逼迫下,竟真赏了他这个恩典。
我终于再见到了李攸之,宫门口他将我紧紧拥进怀里,我多年来的苦痛涌上心头,哭的几乎断气,他一下下的抚着我的后背,靠近我的胸膛也微微颤动。
我不经意的目光流转,隔着他的肩膀看到了宫门上一身明黄龙袍的苏恒,他怀中抱着邺儿,身旁的旗子被冷风吹的飒飒作响,我的心一下子揪紧。
我一路牵挂着邺儿,李攸之与我说话我也心不在焉,人马行了叁日我也煎熬了叁日,待在建业城看到宫里贴出招徕名医的皇榜,我直心急如焚的求李攸之将我送回了乾宫,李攸之意味深长的看着皇榜,只幽幽的叹气。
我火急火燎的赶到邺儿的身边,他正由奶娘摇着睡觉,我将他接过时吵醒了他,他晶亮亮的眼睛看见是我,向我甜甜的笑起来。
苏恒闻声赶来,眼睛也似邺儿般晶亮亮的。
“邺儿他——”
“邺儿没事。”
我心中的石头落地,却又骤然“咯噔”一下,急急问道:“是你的身体——”
他一瞬怔忪,继而面庞生起巨大的欢愉,将我连带着邺儿揽进怀里,声音动容:“你记挂朕。”
邺儿没事,他也没事。
我怨恼的很,仰头看他:“你做局骗我。”
李攸之年年上奏请旨放我出宫,甚至与朝廷摩擦不断,苏恒明上赏了他恩典,暗里却拿邺儿胁迫我自愿回宫,因是我的选择,李攸之再无法置喙什么。
他眉眼弯弯,将我揽的更紧道:“朕将封邺儿作太子,你难道要让他没有个名正言顺的母后?”
怀中的邺儿“咯咯”的笑起来,将我也引的一笑。
苏恒打量着我这番情态,朗笑着摆弄起儿子道:“听见朕要封太子,你这小娃娃这么高兴吗。”
我也随他们笑着,却突然唇上一热,苏恒的面庞在眼前放大。他温柔的一下下吻着,带着十足的珍惜和爱怜,仿佛是给了我最长久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