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喜欢她在床笫之间这般叫他,可今夜,心脏却如同被人贯穿了似的作痛。
无数个情境里“臆想”出来的娇嫩赛春光,灵动胜麋鹿,与他似乎早早就相识,无比自然地唤着他“阿谦哥哥”的阿元……好不容易,才与那情境像是有了几分相像,可今夜过后,还能听到她那样全心信任的轻唤吗?
偏偏,是关联到了邕王。
陛下最忌讳的邕王。
因着父亲的缘故,承平侯府本就和当年的事有扯不清的关联了,他若再娶一个为邕王效力过的官员的女儿,众臣会怎么想?圣上会怎么想?
他若只是寻常官员也就罢了,兴许不会有人去查他妻子的身世。就如程家,隐在商贾的皮囊之下,即便做到了富甲一方,照样没人查到当年的事情。
可薛家不同。
长姐贵为皇后,他是手握大权的武官,阿元嫁给他,就成了承平侯府未来的女主人,东宫太子的嫡亲舅母——这样的身份,无论有什么隐秘的身世,恐怕都会被人翻个底朝天。
陛下的猜疑,他实然也不是那般畏惧,可以陛下的性子,涉及到邕王,是一律会被打为叛贼的。若阿元因嫁给他,反倒要丢了性命,他又当何如?
难道还当真要起兵谋反不成?
真这样做了,又将长姐和素来亲近他的太子置于何地?
薛靖谦一时想不出答案,心绪仿若又回到了惶然无措的少年时光。
程柔嘉勾着他的脖颈,只隐约觉得他今夜有些情绪低落,往日里总是疾风骤雨般的攻势,这会儿却是温柔缠绵得不像样,迟缓而沉重。
但于她而言,这荡漾着的波浪并非良差,反倒让那灼热的触感变得清晰可察。每一次征伐的终点,都让人震颤到头皮发麻。
无比清晰地让她觉察到,她属于他。
直到脑海里比往日更快地绽出盛大而灿烂的焰火。
薛靖谦归来后不久,便和程缙夫妇请了辞——南边的事情刚了结,他得回京向陛下复命,不便再在余杭久留。况且,家中也忽然有消息到,称他父亲承平侯生了急病,以母亲的性子,出言催促了,多半是不大好了。
程柔嘉自然得跟着他走。
到底是有些遗憾的——归家的这些日子,远哥儿一直在宁波求学,倒是连面都没见上。
纪氏很是不舍,泪眼婆娑地拉着程柔嘉的手送行,程缙则表现得沉稳得多,谈笑自如地送一行人离开程府,待车马远去,表情才微微黯淡。
“这一去,又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了……”
程缙揽着眼泛泪花的妻子,轻拍着安抚,眸光微微闪烁。
薛靖谦其人,重情重义,但更明显的是,他更看重家族荣辱,更理智冷静。
他将嘉嘉的身世告知于他,又嘱咐他不要让嘉嘉知道,确然是存了私心的——承平侯府那种高门大户,离御前太近,太招摇。嘉嘉那孩子一时被感情蒙了心智,存了希冀,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不能不为她计深远。
那样花团锦簇的地方,没有父族支撑,如何能立足?凭借男人一时的宠爱?到底是靠不住脚的。
倒不如让她早早死了心,回家来。
昱之确然是他之前留下的后手,想着他若能中个秀才,或是举人,即便林家的婚事不称意,也能将嘉嘉安顿好。可如今他中了进士,只怕心气也高了……
但程家如今也不比从前,即便嘉嘉再嫁,他相信,他也能再为她寻个能疼人的小子。
唐玉清跟在堂兄和表兄身后,上了薛家的大船。
“这一趟,还得劳烦表弟了。”唐家大公子唐弘泽笑着抱臂行礼。
他是唐家大房嫡子,将来是要继承国公爵位的,可在这位表弟跟前,却是半点提不起架子。
薛靖谦点了点头,看向他身后立着的年轻公子。
邹康不等人介绍,便笑嘻嘻地自己上前自荐:“薛家表哥?我是余杭邹家四房的,族中行六,我父亲正是唐家二夫人的胞兄,叫您一声表哥,您应该不会怪罪吧?”
薛靖谦面色冷淡,只微微颔首。
邹家的人一向自来熟,他都习惯了。
这邹康生得面容尚算得上俊朗,手里持着一柄折扇,墨绿刻丝的袍子,束发的白玉冠品相不俗,以邹家的底蕴,确然看得出在家中是备受疼爱的。只是行事语调皆是京中纨绔子的做派,不知其人如何,但薛靖谦没来由地就是有些不喜欢他。
“本都是亲戚,谈不上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你们跟着一起走,我倒好向母亲交差了。”薛靖谦客气地笑着,目光在唐玉清身上微微一顿,若有所思。
见她看过来,亦敛眸微微一笑,看不出心思。
唐玉清愣了愣,旋即心头狂喜。
表哥待她的态度,似乎与那一日的客气疏离又有不同……莫非,那件事还有转机吗?
她的整颗心顿时又活跃起来。
本是打算先回京给姑母报信的,可堂兄并不愿听她的,既然谦表哥也急着要走,便与之同行了。
行船的日子难免枯燥,可不知缘何,唐玉清竟然经常来找她说话——从绣工到琴棋书画,寻常手帕交谈及的话题竟都有涉略。
程柔嘉摸不清她想做什么,便只是笑脸相迎,偶尔应和上几声,态度极为敷衍。唐玉清却丝毫不恼,仍旧日日地来寻她,还时不时地送些金银器物,珠花胭脂。
“……奴婢怎么瞧着,这三表小姐像是……在讨好您?”一次送走她后,阿舟一脸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