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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1 / 2)

陈驸马抄着抄着,突然冒一句:“大晏,是不是在历劫?”

过了很长时间,权司监回答:“家师曾得一梦,巨大无比的玄金黑龙缠住都城,金阳之下,四海皆安。”

陈驸马一顿。金阳之下,四海皆安——不就是“晏”?

希望……如此吧。陈驸马从未如此希望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成真,希望真有条巨大的玄金黑龙护佑天下。

总能等来天下太平……的吧?

马车车队终于遥遥见到右玉城。这座扛了鞑靼大军近七个月的小城守着杀虎口,肃杀地屹立着,迎面扑来的风都有血腥,以及血性。

陈驸马有点熬不住了。他从小娇生惯养,只会读书,头一次出这么长的远门。一路上颠簸之苦倒是其次,惨象压得他崩溃。权司监并没有比他更好,不抄药方就抱着一摞厚厚的书页发呆。

权城要来右玉种地教训陆相晟的万丈豪情如今只剩一寸,奄奄一息岌岌可危。马匹拉了一路的车,一头栽倒,马车翻了。权城抱着书页被扣在马车下面,顷刻的翻天覆地。

有人一只手掀开马车,把陈驸马和权城拖出车厢。权城跪着膝行倒老马身边,这一路只有它在真正地受苦。权城抚摸它的皮毛,口中念着什么经,温柔地送相伴一路的伙伴离开苦海。

老马闭上温顺的大眼睛,权城哽咽一声。

有人立在权城身边,高大影子劈头盖脸遮着光。权城迷茫地抬头,一个杀气凛凛的英俊男子低头看他:

“听说,你要杀我。”

……打不过。

权城那剩余的一寸豪情,噗呲一声,灰飞烟灭。

第111章

一切都跟权城想得不一样。他到了右玉, 灰头土脸从乌龟翻肚皮的马车车厢里爬出来, 还没来得及施展,当天就倒了。

陆相晟一只手掀开马车的车厢撑着,看得陈冬储咋舌。他控制不住地想,这个陆知府,跟大侄子比, 到底谁的力量比较大。

从陆相晟完美的履历上看, 是个很地道的文官。金榜题名, 飞速晋升。陈冬储研究过他, 零零碎碎打听到陆相晟从小到大的逸事。陆相晟自小聪慧过人很会读书, 而且天生力能扛鼎。有人夸小陆相晟长大以后肯定是个将军,他父母差点翻脸。毕竟武官地位太低,哪怕你夸个鱼跃龙门呢。倒是陆相晟的舅舅很支持他习武。穷文富武,舅舅特地高价从退役的卫军教头里给陆相晟物色了个教练, 陆相晟从小到大练武风雨无阻。也没耽误他读书,屡试屡中, 不到三十干到大名知府。陆相晟性格骁勇果决, 女真围京时敢拉着自己募的一万兵进京勤王,一下入了摄政王的眼。

陈冬储派去南京打听的人回来都要特别加一句:陆知府长得好。南直隶出了这么个人物,都这样传。再后来陆相晟被摄政王宣进京,陈冬储亲自上门拜访, 一眼看见大名鼎鼎传说中的陆知府, 心里第一个念头:

人比人,气死人。

权城率先从车厢下面爬出去, 跪坐在翻倒的老马身边低声念经。陈冬储跟着爬出来,陆知府叉腰站在权司监身边,低头看着。权司监迷茫抬头,陆知府道:

“听说,你要杀我。”

陈冬储听到右玉城中的喊杀声,整齐划一的跑步声。炽火骄阳炙烤着,陈冬储觉得自己要中暑,眼前飞花乱拂。陆相晟晒习惯了,一偏脸:“你把陈驸马和权道长迎进去。”

陈冬储以为陆相晟出城是来迎接自己的,还想着要怎么风度翩翩措辞把一见面就行大礼的尴尬抹了,合着他出城都不是为了自己。陈冬储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这“皇亲国戚”说出去只有丢人的份儿,皇帝的女婿,公主的丈夫,一听就是裙带上的。他半搀半拖着呆懵懵的权城:“陆官人有公务,我们不搅扰。麻烦这位军爷给领个路。”

陆相晟旁边的年轻人笑了:“当不得‘军爷’这种称呼,卑职天雄军旗总张珂,陈驸马,权司监,诸位这边请。”

马车不能坐了,只好步行进城。权城迷茫中冒一句:“马呢?”

张珂长了副笑模样,和和气气:“马匹是我们当兵的兄弟,自然是要安葬。”

权城回头看了那匹老马一眼。陈冬储也跟着回头,却看见远处奔驰而来的大部队,激起烟尘滚滚。张珂观察到陈冬储的表情,解释道:“陈驸马,陆指挥在等榆林总兵,摄政王令榆林总兵王湛庆到右玉接洽军务。”

陈冬储干笑:“军务上的事,我就不多嘴了。”

权城又冒一句:“哪位是吴有性?”

张珂道:“权道长找吴大夫?今日他巡诊,可能要到晚上才回驿馆。”

右玉城中毁得太狠,天雄军不光耕种,还承担右玉房舍的修缮。摄政王把右玉设为卫所,陆相晟出任右玉卫指挥使,治军很有一套,伍哨营轮值,训练耕种修建。陈冬储看一路上士兵修修建建的很惊奇,耕种也就罢了,士兵还管修缮民舍?

张珂还是那副笑模样:“陆指挥说,多干活有助于磨炼心性,也是训练的一部分。陆指挥自己也要干活的。”

陈冬储想象陆相晟担土挑水的样子,心想这位陆指挥真不像个文官啊……

到了“驿馆”,陈冬储没想到竟然就是官衙。张珂领着陈冬储和权城从旁边小门穿过官衙,走到官衙的后院:“陈驸马,权司监,勿怪勿怪,这官衙的后院是右玉里最好的房舍,陆指挥辟成驿馆,招待外面来的人。吴大夫也住这儿,东边那个门就是他的。你二位先歇一歇,晚上吴大夫就回来了。”

官衙后院房门低矮但收拾得整整齐齐亮亮堂堂,陈冬储突然就感觉到陆相晟不容易。权城进门就倒了,躺在床上起不来。陈冬储试着他有点烧,想找点凉水来。院子里有井,陈冬储可不会摇。陈家的家丁被安排在另一处住下,陈冬储两肩扛个脑袋对着辘轳叫苦连天:这玩意儿怎么弄啊?

权城越烧越烫,陈冬储勉强把打水的桶吊下井,那桶就浮在水上面,陈冬储气得晃井绳,水桶吧唧掉……下去了。

陈冬储绕着井口打转。

幸而张珂奉命送点生活用品来,哭笑不得地帮火冒三丈的陈冬储把桶勾上来,打了些井水。井水浸浸凉,正好给权城敷着额头降降温。

一顿手忙脚乱,陈冬储叹气:“听口音,旗总是北直隶人?”

张珂微笑:“正是河北人。”

陈冬储看他不卑不亢很有气度,心里有好感:“来右玉,都还习惯?”

张珂回答:“刚来有些不习惯,但是陆指挥吃住和大家都是一样,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你们陆指挥住哪儿?”

“在更后面的跨院。”

陈冬储实在是忍不住:“麻烦旗总把我的那些家丁往这儿领一领,我怕他们找不着路。”

张珂笑道:“好的。”

权城开始打摆子。陈冬储费劲地把那一大摞书稿从他怀中拖出来,放在单薄的木板桌上。窗外白日已尽,只剩一缕光被暮云压着,垂死挣扎。空气热得粘稠,一点不曾流动。陈冬储吐口气,权城躺在床上哆嗦,喊冷。陈冬储捂着额头,一弯腰就没入深海的夜色里,心里惆怅得空荡荡。他将要在清贫的右玉,度过第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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