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莹再劝几句,便没有多说,又道:“二娘未嫁,蒋氏娘家不显,家中近来喜事又多,若真不好了,怕也不会张扬,悄无声息的就了结了,你要去见见她吗?”
谢华琅想了想,终究还是摇头:“算了,还是不去了,原也没有什么深情厚谊,临了了再去,倒显得假惺惺。”
谢莹微微一笑,道:“也好。”
……
今日是初六,明日便是七夕,痴男怨女殷殷相会的日子。
许是先前同谢莹说过一通的缘故,谢华琅这夜失眠了。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她将这几句话来回念了几遍,心中五味俱陈,一时之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实在是睡不下了,索性披衣起身,坐在窗前出神。
七月烈日炎炎,到了晚间,倒没有白日那般难熬,夜风自窗外拂来,月季花的香气之中,略带了几分凉意。
鹦鹉便被搁在走廊里,外间的灯还没有熄,它也没有睡,正歪头梳理羽毛,见谢华琅出现在窗前,先是“嘎”了一声,又叫道:“枝枝,枝枝。”
谢华琅心中忽然生出恼意来,伸臂过去,轻轻戳了戳它的翅膀,道:“你是鹦鹉,应该很会学人说话,是不是?”
鹦鹉茫然不知,眨巴着黑豆似的眼睛,又叫了声:“枝枝。”
谢华琅回房去摸了把松子儿,喂它吃了一颗:“跟我说,假正经。”
鹦鹉将松子儿吃了,眼巴巴的看着她,道:“枝枝。”
“不说枝枝了,”谢华琅纠正它道:“说假正经。”
鹦鹉有些困惑,翅膀抖了抖,茫然的看着她。
谢华琅也有耐心,再喂它吃一粒松子儿,道:“假正经,假正经,假正经。”
这场教学持续了许久,鹦鹉还是没学会,谢华琅的松子儿却吃的差不多了,大晚上的,再吩咐人专程去取,又有些兴师动众,只得暂且停下。
说了这么久的话,她也有些累了,回房去净了手,躺下歇息了。
时辰渐渐晚了,有仆婢将外间的灯熄掉,见鹦鹉还在窗外,着实漂亮,心生喜爱,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它。
鹦鹉侧头躲开,振翅道:“走开。”
“呀。”那小婢也不恼,惊喜的与同伴讲:“它会说话呢。”
“听说是宫里边的,自然格外聪明。”同伴笑道:“走了走了,别再招它了,若是惊醒了女郎,可是罪过。”
那小婢应了声,挑着灯笼,一道离去。
外间的灯都熄了,四遭静谧,只有长廊两侧还悬着灯笼,月夜下一片朦胧光影,鹦鹉转了转脖子,忽然道:“假正经,嘎,假正经……”
……
谢华琅昨夜兴致勃勃教鹦鹉说话,第二日便起的晚了,梳洗过后,又去同母亲请安,等回到自己院中,已经是辰时中了。
高门大户中的女郎,自一落地,家中人便开始筹备嫁妆,积攒到出嫁时候,光单子都有厚厚一沓,她今日去请安,卢氏便先拿给她过了眼。
谢华琅对此不甚在意,卢氏是她生母,几个哥哥也疼爱她,不至于在嫁妆上生事,大略上看了看,倒是相中了陆机的《横山帖》,讨了回去临摹,卢氏自无不应。
陆机乃是三国名将陆逊之孙,少有奇才,文章冠世,与顾荣、陆云并称“洛阳三俊”,因为其时年号太康,时人以“太康之英”称之,《横山帖》便是他离乡多年,心中感怀之际所作。
谢华琅着实喜欢,先去净手,这才细细展开来看,因为太过专注,连顾景阳到了都未曾察觉,偶然间一抬头,察觉身侧阴影,方才注意到。
两日不见,他似乎清癯了几分,面上隐约有些疲倦,神情倒很温柔,见她望过来,低问道:“章草奇古,笔法奇崛,是陆机的字?”
谢华琅看他一看,赞道:“九郎好眼力。”
她这态度不算冷淡,但也不算热切,顾景阳神情微滞,顿了顿,又道:“先代大家所留的字帖书画,宫中倒有不少,枝枝若是喜欢,我叫人送来,与你赏玩。”
有女婢奉了茶来,谢华琅见状,便将《横山帖》小心合上了,又问道:“都有谁的?”
顾景阳道:“书中四贤自然少不了,本朝大家也不在少数,秦汉之交的倒是少些,多半是碑文。”
“皇家毕竟是皇家,”谢华琅听罢,有些欣喜,叫采青将字帖好生收起,含笑道:“只看积年所收纳的书帖字画,底蕴便胜过寻常高门许多。”
天气热了,她只穿了家常衣裙,素白的衫,天水碧裙,极为清丽素雅,然而韶华正好的面庞上,却先天带了十足的鲜艳。
顾景阳的心乱了一瞬,定定看她一会儿,忽然低下头去,轻轻吻上了她的额头。
谢华琅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并未变色,先前更亲昵的事情都做过,这样一个吻,便不觉得有什么了。
她如此想着,再抬头时,便见顾景阳正垂眼看她,神情温和,恬静之中似乎隐约带了几分希冀,或许是因为那期盼太过深重,竟透出些微的恳求意味来。
谢华琅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摸一下脸颊,低问道:“怎么了?”
顾景阳握住她手,双目定定望着她,道:“枝枝,你亲亲我。”
谢华琅便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顾景阳垂下眼睫,轻轻道:“不是这样的。”
谢华琅问道:“那应该是怎么样的?”
顾景阳顿了顿,道:“以前,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