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见少帅的脸色发白,可吗啡还要给做需要手术的人来用,封西云这点伤,只能忍着了。如果不是军情紧急,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军医倒是想一会儿来换,让少帅和太太多说几句体己话。
男人嘛,哪有不想老婆的。
他给一个断了腿的士兵做手术的时候,那孩子没成亲,也念叨着村东头送他来当兵的姑娘呢。
咱们少帅胸前挂着一个怀表,一有空闲就揭开来看看,当然不是为了看时间,而是为了看怀表中太太的小像。
军医也在给封西云换药的时候见过几回,别说少帅了,换了谁把相片里的姑娘娶了,那都是舍不得离开的。
手上的动作轻了些,镊起纱布的动作也慢了慢。
随着军医的动作放缓,封西云的面色也随之温和了下来。前额因疼痛而生出的几滴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到了下颌的位置。
“我不疼。”
封西云怕沅君不信,又强调了一次。
“说谎。”
陆沅君扯了椅子坐下,鼻尖发酸,眼圈发红。也不知手上有多大的力气,指甲竟然在木头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我都听见了。”
她又不是蠢笨的人,怎么会连这点东西都听不出来呢?封西云一定是受伤了,也一定是疼的很。
“不是什么大伤,你放心,养几天就好了。”
明明受伤的人是自己,怎么还要反过来安慰沅君呢。
几天?
军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三个月是几天吗?男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封西云想起以前父亲受伤的时候,如果有姨太太在身边儿随军带着,就是哎呦喂连天的叫疼,恨不得让姑娘搂着他喂吃喂喝。
可若是身边没有女的,那就一声不吭,任凭子弹穿着皮肉过了,胳膊给刺刀捅了个对穿,那也能咬着牙不喊疼。
封西云觉得,如果沅君这会儿在身边的话,那自己也想跟父亲一样,对着妻子哎呦几声。不过两人隔着千余里,可不能让她为自己操心了。
“倒是你,今天有没有伤着?”
说到这个,封西云就气不打一处来,姓苟的是什么东西,竟然在这种时候背地里给他使阴损的招数。
就不怕全国上下的吐沫星子把他淹了?
“我没事。”
陆沅君紧紧的抱着听筒,倒是想多说几句体己话,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百姓可没少伤着,我让李勋来安顿着把受伤的人送去了南春坊,万一那飞机再回来,也不敢炸租界。”
“你放心,飞机不会再来了。”
军医正在给伤口消毒,左手小臂上传来难言又难忍的刺痛,封西云深吸一口气,给妻子解释了起来。
“姓苟的家底儿薄,没有再轰炸一次的实力。如果他再来,硬碰硬的话远远不是我们的对手。”
李副官跟着两位封姓的大帅,战壕里摸爬滚打十几年,既有军事理论,又有军事经验。
姓苟的不过个在封家和陆家之间的夹缝中,苟延残喘的小综势力,根本打不过的。
等自己从东洋人这边脱身了,回去非要给姓苟的一些颜色瞧瞧。
“让李勋来找些医生,给受伤的百姓瞧好了。有人要逃难,别拦着不让人家走。实在走不了的,除了南春坊,后山的工事也能容些人。”
封西云的声音被转化成了电子的信号,越过了漫长千里的线路,在陆沅君手中的听筒里再次组合还原。
即便和面对面说话时稍有不同,可想到二人之间相隔千里,陆沅君又觉得无比亲切,仿佛封西云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一如这两年来,二人对运城的大小琐事,都是商量着来。
“我总觉得最近打起来,没有之前艰难了。”
封西云的声音里夹杂沙沙的电流声,与电流声也遮掩不住的欣喜。
“说不定下个月的这个时候,报纸上就会有我的捷报。”
“好,我等你。”
陆沅君还有许多话要说,可犹犹豫豫最后说出口的又只有这一句。
紧接着,听筒里传来了短暂的沉默,半分钟的时间里,二人谁也没有再开口。嚓嚓的电流声自听筒里传出,伴随而来的,还有彼此轻柔的呼吸。
天色渐暗,日头还没有彻底从西边落下,火红的晚霞照亮了半边天空,是一汪又一汪的血色相连交拥。
按理说,日头没落山的时候,就还是白日。可半边月亮已经爬了上来,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月球上的巨大孔洞。
诗里怎么说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半晌后,二人似心有灵犀一般,齐齐的开口。
“我想你了。”
除了在清浅容易惊醒的梦中之外,这是许久以来,第一次听到彼此的声音。两年多的相伴,骤然身边少了一个人,总觉得缺了什么。
军医给封西云上好了药,缠绕纱布的时候距离比较近,也听见了二人之间的话。可真够腻歪的,哪有当着外人面儿就你侬我侬的?
尤其是少帅,因为一个新兵扔手榴弹的速度慢了一秒,当着众人的面儿把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都骂哭了。这会儿对上自己家中的娇妻,你听听,城里的浪荡公子也没有他最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