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手上戴着白手套,现在基本已经染红,他喊昌阿伯:“刀。”
昌阿伯不动,他又用华语喊了一次。
昌阿伯这才战战兢兢递过去一把。
锋利的手术刀割破了柔软的衣襟,鲜血缓缓蔓延,然后越来越快,昌阿伯几乎失去了心跳,他浑身冰凉站在那里,看着医生从妇人肚子里取出了婴儿,看见他剪短脐带,但是孩子却没有哭。
医生拎住孩子的脚,使劲拍了拍孩子的皮肤,孩子乌青的脸眼睛紧闭着。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又伸手去妇人肚子里,想要将另一个孩子取出来,但是手在里面摸了摸,他的脸色猛然大变,随着他手扯出来的,哪里是什么孩子,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囊肿。
“啊,不可能,不可能。他们明明说是……”他喃喃。
产妇虚弱到了极点,睁着眼睛去看自己孩子,她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因为手术割破了囊肿,鲜血几乎泉水一般涌~出,而破裂的血管里,羊~水缓缓顺着血管流进身体……
“快,快止血啊!”昌阿伯面色长白几乎要昏倒,却还用尽全力喊出来,但他用尽全力的声音却只有蚊呐大小。
那医生却失去了一切镇定,他手上还拿着手术刀,一步步后退,孩子从他身边滚下,最后一瞬间,昌阿伯接住了孩子,他仰起头,看见年轻的妇人已经失去血色的脸。
如纸一样苍白。
“这……是,孩子。”他举高一点,妇人眼睛里落下泪来,她最后一点余光看见那张脏兮兮的脸,伸手想去摸一摸。
手并没有伸起来,她眼睛失去了神采,医生浑身颤抖,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竟然直接一脚踹开屋子另一侧的门扉,然后夺路而逃。
喧嚣从这一刻开始。
噩梦苏醒。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日因为非常特殊情况无法更新,今日起恢复更新.
默默赎罪。
第二十七章
喧嚣从这一刻开始。
噩梦苏醒。
昌阿伯抱着那个窒息的孩子跪在妇人面前, 如坠冰窟, 不敢动分毫, 然后他看见涌进屋子的男人愤怒咆哮起来, 随着这位父亲的怒火, 扯下工装的达雅人拔~出了他们的长刀。
举着长刀的愤怒人群将刀指向了医生,他们追着他的脚步一路踏进马都拉人的集聚地, 一场几乎不可避免的杀戮开始了。
那一天,几乎所有才收工上岸的矿工都看到了, 这兵戈相见恐怖的报复。
愤怒的人们捉到那个医生,根本不听他任何解释,也不理会他说的谁给他胆子和手术刀, 更不等他说出任何的推脱和求饶, 愤怒的达雅人剖开他的胸膛, 掏出他的心脏,然后像他们平时猎人头的利落一般,割下他的头颅, 和其他阻挠落下的人头们一起垒在路边。
冤冤相报,反抗中,又有达雅人被对方打死, 于是,一场双方面的报复开始了。
最开始的时候, 华工们是袖手的,他们觉得会有维护秩序的巡卫出手。
关键时候,巡卫们一个都不见踪影, 终于有人发现不对,试图前往李家大宅报信,但他们还没有出矿区大门,就被外间伏击的人打死。
这一边清理了完宿仇的达雅人顺着血迹追出去,又看到一路陆续倒在地上的达雅人和旁边死透的巡丁。
愤怒被人群中叫嚣的人别有用心地点燃。
这些唐人占了他们的土地,攫取他们的神之馈赠,现在竟然用他们的武装帮着那些“骗子一样的马都拉人”一起屠杀他们的同伴。
血债唯有血偿。
不知道谁开始带头,有人转了方向。
这一场充满蓄谋的故事,已经没有人去想最开始的疑问,被压抑了无数年的愤怒一旦点燃,变成可怕的杀戮。
而当他们走到那些华人巡丁居住的木屋草房前时,赫然发现每个屋子前面都放着一种红色的土碗,部族流传的口口相传的往事浮现!
那是荷兰人曾经在巴达维亚做过的,当这种装满鸡血或者狗血的红碗出现在门前,即意味着“正义”的杀戮,两百多年前的那一晚,这种红碗放在巴达维亚数万华人门前,血泪喑哑,苦难华人的鲜血给了巴达维亚这条长流一个全新的名字。
红溪,血色长溪。
而现在,显然有人比他们动作还快,地上是殷~红的痕迹,巴冷刀随意甩在地上---却不是他们部落的刀,暮光之下,有的房屋已被点燃,青烟和烈火灼热喷薄……
多多岛,这个美丽的海岛,曾经因为广袤而平坦的锡矿、聪慧的林中生物和平和的人群出名,所有被马尼拉、泗水的唐人们羡慕过的世外岛屿,曾经是沉香和富饶的白银之地,可是,今夜,恐惧和荒坟,即将颠覆整个世界。
李雪音们正在声乐中等着太阳落山,落山之后,提前两日布置好的各种各样的彩灯就会亮起来,整个李家灿如星河,而真正盛大的舞会才会正式开始。
当然,各位夫人仍然可以按照她们的喜好继续在屋子里玩她们的牌。
小姐们则会在她们父兄的陪同下姣姣俏俏投入舞会。
人人都在夸赞李家的女儿才貌双全,好几位公子或者他们的母亲均表现出对李雪音的友好,叫李倥嘴角扬了一晚上。
盛世美好,这偏安一隅的桃源中。欢声笑语。
邱铭恩陪在邱家夫人身旁,一边看着她打牌,一边顺便帮着同族的阿嫂照顾孩子,婴孩还不到一岁,长得煞是粉~嫩,一身肉嘟嘟,两个胳膊如同莲藕一般,不时挥舞着去抓旁边夫人们的槟榔和点心。
邱铭恩耐心哄着小婴儿,一会揪揪他的小衣裳,一会与他说话,逗得一桌人跟着笑起来,只孩子的母亲有些愧疚:“小恩何不去宴会——晚上的舞会很是热闹呢。”
邱铭恩掩下眼底的渴望,推辞:“我就爱跟着夫人打牌。”
邱夫人笑:“什么打牌,可不是等着分钱呢。”
“可不敢。”邱铭恩道,表情愈发恭顺,她一边将小婴儿打翻的托盏扶起来,一边留心为夫人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