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赴边的三殿下的人却回报,沈震域誓死不降,且搜便镇远军中,皆无兵符的痕迹。
而其实,是因沈震域自知处境微妙,为着万一,早在沈长歌承袭世子之位时,暗中将那半枚镇远军兵符交于他来管藏。而这件事,只有沈震域、沈长歌、及他的兄长沈长欢三人知晓。
他本想一直瞒着这件事,等到梁帝病醒,再试图设法入宫,向梁帝揭发三殿下的谋逆之举,以兵符调遣军兵,再行反击。可是,他还未等到合适的时机,三殿下却已不知如何知晓,那兵符在他的手里。
于是,他再次用临霜的性命,逼迫他,交出兵符。
为了令他将兵符交出,他们给她施过酷刑,也试图让她去说服他就范。他与长昱拼了全力,与三殿下拖延了一段时日,将她从死牢中救出,又将她带回了紫竹苑。那时的他十分纠蹙,他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国公府已落,父亲与母亲还尚在三殿下的手中。而朝中的太子党羽皆等待着他,等着他挽救眼下僵滞的局面。
可那也的确是他最快乐的时候。每日与她朝夕相伴,吹埙作词,看花赏月,无忧无虑。他不再想外面那些喧嚣与兵戈,阴风与诡雨,他的心也变得前所未有过的温和平静。
有那么一瞬,他真的很想就这样放下一切,就这样带着她远走,抛下这边所纠结难择的一切,什么都不用顾虑,什么都不再想……
却未想,她却替他做出了选择。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暖冬的冬末,冰雪尚未完全消融,他苑中屋前的那一颗梨花树竟率先开了,层层叠叠的白色花瓣旖连如雪。她就穿着一件比那梨花更白的衣裙,立在在梨树下,笑意温暖,身姿却似乎比梨花更要飘渺,仿若一瞬就能随风飘逝而去。
她为他留了一封信,信中只说她要走了。她说“梨”便是“离”,所以她必须离开了。他只记得,她信中的那一句,“公子如玉,妾似陌尘,玉尘难合,与君长绝”。她说她不再心念于他,也望他能将自己忘记。
然后,他便决然从寒泉跳了下去。
当小开匆忙告诉他时,已经晚了,他赶过去,所见到的也只是她一跃而下的背影。他奔过去,拼命想抓住她的手,却仍是迟了一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没入冰寒的湖池之中……
……
……
深深长叹出一口气,沈长歌涩涩闭上眼。
“少爷?”一直没有等到他的回应,临霜试探着又唤出了一声。自窗口溢进的微光映明了他的面庞,他的气色似乎有些黯淡,她不禁忧心问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沈长歌回过神,抬手轻轻揉了揉额心,挥散掉脑海里掠过的冗乱一切,对她露出一抹笑颜。
“我只是在想,刚刚只顾着陪你猜谜对韵,都忘记问你饿不饿?刚刚,或许应该答应二哥的邀请,去带你吃些东西。”
临霜听言微怔,微笑着向他摇摇头,“少爷放心,我还好的!再说,苑中也有许多吃的,我们回苑再吃!”
他微笑,对她点点头,轻掀窗帘,偏头望向窗外。
脸上的笑意逐渐消逝了,窗外明明暗暗的亮光映亮了他漆黑深邃的眼。他静静地望着那些光影,默默陷入凝思。
上一世,已是这般,而这一世,他发誓,无论发生怎样的代价,他一定都不允一切重蹈上一世的覆辙——无论是她,还是什么。
只是令他没能想到的,是他知晓沈长歆迟早都会同三殿下党同谋,却不曾想,原来他这么快,便已与三殿下接络。
如若他不曾猜错,那个他口中在雅间之中的贵客,应该便是……
三殿下。
第73章 异心
“劳三殿下久候。”
沈长歆走进闲逸楼二楼的雅间, 挥退了随侍的小厮,随手阖紧了门,而后对着室内主座深长一躬, 礼貌而恭敬。
室中主座之中的是一个男人。看着年有二十余岁, 一身墨色锦衣,肩臂之处四爪蟒纹盘绕, 极尽的贵胄雍容。他正静静啜着一盏清酒,手中一枚翠玉扳指纯粹明亮, 辉映着夺人的光芒。
听见对面的话语, 他清淡一哂, 慢慢将酒饮下了,方道:“你赢了。”
抬起眸,他缓缓睨了他一眼, 傲然的神色却似带着些鄙薄的意味,“他果然没有上来。”
沈长歆自然感受得到,却故作无睹,轻松笑了一声, 向他踏进了两步,叹言,“沈长歌与我, 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自负,傲慢,自以为是,永远都以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我与他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 对他的了解,不说十分,也总可摸得透八分。”
顿了顿,他抬头,盯着对方的目光诡秘而灼灼,“所以,三殿下还是依旧坚持,要将希望,寄于沈长歌身上吗?”
萧瑞神色微顿,垂睫略定了一刹,再次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沈长歆,从你进门起,你便对本宫说,无论希望多么渺茫,都要试上一试。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对于本宫来说,此言同理呢?”
沈长歆闻言却是笑了,似乎听闻了一个愚人的笑话,轻轻摇了摇头,道:“这样同您说吧,三殿下——”
“沈长歌的母亲,乃殿下姑母,也是当今陛下亲妹乐安长公主。陛下所选中的太子,是贵妃之子七殿下萧珏,而贵妃,又是沈长歌的嫡姑母。郝皇后与我定国公府的渊源,想来不用长歆重复,殿下也能明白,那么殿下觉得,沈长歌他,真的会背叛母家,背叛定国公府,背叛陛下,以及他一直所尊崇的孝义,而反过来,选择支持三殿下吗?”
萧瑞神色轻动,顿了顿,又扬唇笑了,道:“那若这般说来,你也是定国公府的人,你有为什么要抛弃那条光明正道,来选择说服本宫?”
他站起身,绕过桌案步到他的身前,逼视着他的眼,“你该知道,不管本宫是否赢了,这条路,都会是艰难险阻,凶险重重。说起来,我都会名不正,言不顺,极可能为人唾弃,遗臭万年。而他萧珏却不同。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你会弃掉那么轻松的一条路,反而要逆流支持本宫?”
沈长歆却微笑摇摇头,静静迎着他逼人的目光,轻声道:“自古成王败寇,为寇者,才会被遗臭万年。而那些名垂青史的英雄佳话,都只是为王者所撰写的。长歆相信,殿下自幼养于郝皇后膝下,受教于郝丞相,绝非一介胸无鸿鹄之人。而长歆与殿下相同,都不愿做那个屈居人下的寇者。”
他话音方落,倏地撤后退开两步,单膝跪下来,郑重施礼道:“长歆——愿成为殿下手中的一颗暗棋,助殿下在这一路上的一臂之力。心诚之至,日月可鉴,望殿下明鉴!”
萧瑞静静低头看着他。
默默望着他一会儿,他唇角略勾,叹息道:“那我又如何能知道,你这颗棋,会是我的助力,而非我的牵制?”
沈长歆静静垂下手,含笑抬起头,“太子殿下的身后,有定国公府支撑,有我伯父镇远大将军沈震域坐镇,更有陛下名正言顺的立封,而殿下背后,却唯有郝相郝家。郝相如今虽然势大,但毕竟并非根深之势,而定国公府自开国起,便势力庞大根固,如此一个庞大的势力,殿下,怎能不忌?”
他凝神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他唇角的笑逐渐凝结,面容云淡风轻,“可若是太子殿下没了定国公府的助力,那么殿下觉得,殿下剩下的路,可还有如今看上去的,这般难走?”
萧瑞神色一顿,眼睛紧紧盯凝住他,眉宇轻蹙,“你想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该是由长歆来问殿下。”沈长歆凝声道,眼神深泓莫测,“定国公府中,最需殿下所忌惮的,除却沈震域,剩下的无疑便是沈长歌。而整个公府之中,我应当是最了解沈长歌的人。所以,也该是由长歆来问殿下,想要长歆做什么,不是吗?”
微怔了怔,萧瑞倏地笑了下,心下似乎有了些许清明,“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