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濮阳和江南,途中少不了走水路, 怕船上无聊, 打算捕些鱼烤着吃。”滕玉意亲自给两人斟茶。
邓唯礼笑道:“你一贯会吃,别把渭水里的鱼都给吃光了。”
滕玉意乜斜她:“那也得你邓唯礼同行才成,单凭我们几个是吃不动的。”
郑霜银拉住两人:“打住,每回一见面就拌嘴,别忘了还有正经事要说呢。“
说着对滕玉意说:“阿玉, 你猜我和唯礼刚才碰见谁了。”
滕玉意手中茶杯停在唇边:“谁?”
“彭大娘和彭二娘。”
滕玉意一愣神,自打彭震公然谋反,她已许久没见过这对姐妹了。
前不久彭震及其党羽伏诛,彭家女眷按律本因充入掖庭为奴,圣人和皇后一念之仁,下旨将彭家的几个女眷发放了,但毕竟是罪臣家属,即便不必为奴为婢,日子想必也极不好过。
“彭夫人贫病交加,前不久病逝了,彭花月和彭锦绣为了维持生计,现如今在西市一家绣坊替人洗衣裳。”郑霜银说,“我与她们虽然不算多交好,但当初一同在书院念书时,也算是日夜相伴,说到底,彭大娘和彭二娘本性并不坏,我看她们蓬头垢面活活瘦了一大圈,心里十分不忍,便赠了她们一些银钱,姐妹俩起先不肯接,后来大约知道我是诚心帮她们,到底还是接了,可就在这时候,唯礼过来找我——”
说到这,郑霜银和邓唯礼互望一眼。
滕玉意认真听着,郑霜银性情矜傲,人前总是淡淡的,但只要与郑霜银相处久了,就会知道她为人有多仗义。
“唯礼一来,彭二娘突然就变了脸色,急急忙忙拉着她姐姐离开,连那些银钱也不肯收了。”
邓唯礼苦笑:“走时还恶狠狠瞪我一眼,活像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记得那时在书院念书,我虽与她们不算交好,却也不曾得罪过彭二娘,好端端的,实在不明白她为何恼我。”
滕玉意 “噫”了一声,听来是有些奇怪,邓唯礼的祖父邓侍中在清除彭震余孽时出了大力,彭二娘莫不是因为这个迁怒邓唯礼?但照这样说,郑仆射出的力不比邓侍中少。
可惜她因为早知道彭震会造反一直有意疏远彭氏姐妹,对姐妹俩印象最深的一件事,莫过于当初无意中发现彭二娘恋慕淳安郡王,别的倒不大清楚。
“彭家当初也曾盛极一时,彭二娘自小炊金馔玉,家逢遽变之后,心性难免变得古怪些。”滕玉意试着猜测,“许是一时触景伤情,未必是恼了唯礼。”
郑霜银和邓唯礼疑惑地想着什么,显然觉得这个解释不足以打消心中疑虑。
“彭二娘瞪唯礼的样子——不大对劲。”郑霜银说,“那种恼恨,像是唯礼抢过她的什么宝贝似的。”
滕玉意觑着邓唯礼:“你抢过彭二娘的东西?”
“我可不稀罕抢旁人的东西。”邓唯礼耸耸肩,“罢了,也许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彭二娘性情变了,所作所为不能再以常情度之。”
郑霜银说:“此地鱼龙混杂,姐妹俩年轻无依,早晚被人祸害,总归同窗一场,我和唯礼既然撞上了,就想帮她们找个妥当的安身之所,但我阿爷当初差点就卷入彭家一案,若由我出面安置她们,难免惹人猜疑。”
滕玉意嗯了声,郑仆射那位养在外头的别宅妇舒丽娘,就是彭震拐弯抹角让人送的,“色”字头上一把刀,为此郑仆射险些先后被彭震和淳安郡王辖制,淳安郡王发动宫变之后,郑仆射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打消朝廷对自己的疑虑。
大约是想起了这段往事,郑霜银露出淡淡的嫌恶之色,碍于那是自己的阿爷,只得佯作无事喝茶闲谈。
“看彭二娘这架势,也不大像肯接受唯礼的好意,至于别的同窗——彭家造反一案牵连甚广,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想来想去,我和唯礼只好去找你了。清元王是圣人的亲侄儿,去岁淮西叛乱又是清元王和滕将军合力平定的,若由你们出面,总不会惹来嫌隙,偏巧在西市碰上了你们。”
滕玉意想了想,她原就打算盘下彩凤楼做香铺,倒也不愁没地方安置彭氏姐妹,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为免日后给阿爷和蔺承佑惹麻烦,起码要和蔺承佑先禀明圣人和皇后,待帝后同意之后再行安排。
因此并不满口答应,只笑说:“我先问问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蔺承佑了。
这话情意流露,郑霜银和邓唯礼脸同时一红,两人尚未有心上人,对情爱之事一知半解,然而单听这句话,就可知何谓“两情缱绻”了。
两人不住含笑打量滕玉意,滕玉意原就是一众同窗里相貌最出众的那个,这一成亲,宛如名花照水,愈发明秀可人。
滕玉意被她们看得怪不好意思的,故意转头看向窗外说:“咦,楼前那几个锦衣公子是谁?我瞧他们在门前候了老半天了。”
郑霜银矜傲地瞧了瞧:“多半是冲着唯礼来的。太子与庭兰一订亲,唯礼也就不再是太子妃人选之一了,消息传出,长安和洛阳不知多少郎君想求娶唯礼,什么卫安侯世子、博陵崔氏长房大公子……提亲的人都快把他们邓府的门槛踏破了,每回唯礼出门,后头少不了跟着几个‘尾巴’,弄得我们都不大愿意跟她出门了。”
滕玉意丝毫不意外,邓唯礼出身衣缨世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难得又娇憨爱笑,无论走到何处总能惹人注目。
邓唯礼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朝窗下投去嫌弃的一瞥:“一个都瞧不上。不是太乏味,就是相貌平平。”
郑霜银低头一笑:“听听,堂堂邓家女公子,竟公然谈论男子长相。”
滕玉意转动茶盏:“唯礼,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我都是胸有丘壑之人,怎能以貌取人?”
邓唯礼噗嗤一笑,抬手指了指滕玉意,又指了指郑霜银:“你们少合伙挤兑我,难道你们就不以貌取人了?”
滕玉意笑问:“你长这么大,就没遇到过一个瞧得顺眼的男子?”
邓唯礼闻言仿佛有些失神,支颐想了片刻,摇头叹气说:“反正现在没有瞧得上的。”
那就是“过去”曾经有瞧得上的了。滕玉意好奇心起,待要细问,这时候邓唯礼和郑霜银又说起兴办诗社的事。
邓唯礼兴冲冲问滕玉意:“你来不来?郑二是诗社社长,你阿姐是副社长,此外还有三十来名同窗,一同帮忙打理庶务。这些日子你不在长安,我们和你阿姐先行操办。”
滕玉意最喜玩乐,自是百般愿意:“真要兴办此社,何必拘泥于作诗和清谈?”
郑霜银笑:“你待如何?”
“骑马、舞剑、蹴鞠……样样都有意思,最好定期比个输赢,不为一较高低,只为强健体魄。”
郑霜银和邓唯礼不禁也来了兴致,商量一番,郑霜银说:“那就这么说定了,等阿玉从濮阳回来,我们再正式开社。诗社第一回 的主旨,就由阿玉分享此去濮阳途中的所见所闻。”
三人说说笑笑,简直有说不完的话,滕玉意说到兴头上,顺势邀同窗们明日到成王府讨论细节,不知不觉天色已黑,郑霜银和邓唯礼便告辞离去。
几人下楼分手,临去前,郑霜银将彭氏姐妹现今的住处告诉了滕玉意。
滕玉意上车一看,蔺承佑还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