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伤怀身世的望日骄亦是心疼非常。她虽失了怙恃,但少时也是受尽疼爱,从不曾想过,竟有为人父者会如此卑鄙的。
“好啦,我没事。”刘拂拍拍望日骄的脑袋,转而对春海棠道,“姐妹们死记硬背又有何用,就如同姐姐所说的,恩客们来咱们这里,便是吟诗作对,也是为求一乐。”
许是因着对读书人天然的崇敬,春海棠虽不待见那些穷酸腐儒,但当她知道刘拂有过目不忘之能且阅书百卷后,心态已是大变。
之前可有可无的态度,也认真起来。
“这道理谁不懂呢。”春海棠苦笑,“若个个都像你似的,我还愁些什么。”
若天下人都能如她一般,大延将会是无边盛世。
发现自己沦落青楼还不忘家国天下,刘拂摇头失笑,继而正色道:“我愿献微薄之力,以报姐姐救命之恩。”
与前次听闻此言时过耳就忘的感觉不同,春海棠握着扇子的手颤了颤,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
“你既这么说,那姐姐也就信了。”
刘拂抱拳:“自然。”
见她动作不羁,春海棠方才所有的感动全部荡然无存,翻了个白眼拿扇柄狠敲她的手:“规矩呢!规矩呢!”
刘拂边躲边笑:“姐姐饶我一日,我有好东西作偿。”
春海棠冷哼,不屑一顾地收回手,捋了捋鬓边碎发,妩媚天成,让人见之心痒。而坐在春海棠旁边的望日骄,则亭亭玉立坐在那里,好奇的望着刘拂。
她也确实该改改男儿做派了。刘拂摸摸鼻子,边走向桌案边道:“吃喝嫖赌,人间四毒。咱们既已占了个‘嫖’字,不如再在吃喝上做做文章。”
“好不要脸的丫头,谁嫖过你呢!”春海棠笑骂道,“谁不晓得吃喝重要呢?只是咱们菜色普通,难入贵人法眼。厨上的人换了不知几波,就是最好的陈妈,手艺也比不过外面三等的酒楼。”
已吃了两月余的刘拂嘴角抽了抽。
时人最爱美食,食不厌其精,脍不厌其细,各家大厨都是讲传承的,等闲人便是打一辈子的下手,也学不到菜色的精华。
要是勉强拿楼里的菜色去招待恩客,恐怕饶翠楼早已关门大吉。
仔细回想了一下建平五十二年金陵的物价,刘拂道:“外面置办的酒席,叫个五六十次,便能多买一个我了。我没见过世面,但听姐姐们说不过尔尔,连与清欢楼提鞋都不配。”
春海棠笑道:“没想到你还能讨得暗香的欢喜。”
与眼高手低的娇杏不同,饶翠楼的头牌暗香最是讨贵人欢欣,所以曾有幸被带去清欢楼弹曲助兴。
随口扯谎的刘拂这才意识到,六十年后名声大噪、号称百年酒家的老牌酒楼,此时刚开业不久,险些害她露陷。
“听暗香姐姐说后,我就想起曾看过的一本书。”刘拂撇嘴,忙顺坡滚驴将事情托到暗香身上,又走向墙角的小书桌,取来一张写满字迹的竹纸,“姐姐看看,可用得上?”
望日骄目光闪了闪,一言不发乖巧坐在那里替春海棠打扇。
刘拂暗自给她丢了个眼神,两人抿唇偷笑。
那张纸,正是当日望日骄在刘拂书桌上发现的,一沓中的某一张。
春海棠挑眉接过,略看了两眼,便将纸张仔细叠起,收进袖中:“你倒是写的一笔好字。教姑娘们读书是件好事,你多上心些。”
纸上写的,是她忠信侯府府上厨子的拿手菜,曾被圣上大加赞赏过。这道“沙舟踏翠”工序繁杂用料豪奢,是江南一带从未有过的北方大菜。
对于有用的人,和有用的事,但凡是个头脑正常的人,都会报以极大的宽容。
刘拂从未怀疑过春海棠的目光。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姐姐想想,要是能在吃喝上精益求精,再加上姐妹们春兰秋菊各有所长,还怕比不过怡红院、万花楼?”
拿《礼记》的话来劝妓子进取,希望孔圣人不要跳起来打她。
“你倒有好大的志向。”春海棠敲敲桌子,正色道,“只有刚出生的牛犊子,才会想着去攀比老虎的崽子。”
刘拂闻言眸光微闪,本以为要许久之后才能提起的话,没想到时机立刻就到了。
她打起精神,放缓语调,认真问道:“姐姐可知一则民间传说?”
话题转得太快,春海棠一头雾水:“什么?”
“龙性淫,与牛交,生麒麟。牛犊子……可不一定比不过老虎。大家背后站着的,不定是龙是蛇。”
春海棠微愣:“你……你怎么知道?”
“姐姐日日自夸自己挑美人的眼光,我观楼中姐妹,果真无一个不美。”刘拂起身,“江南多美人,难道它怡红、万花的姑娘,就一定比咱们饶翠楼的姐妹漂亮?”
她挑起望日骄的下巴,轻笑道:“不说别的,咱们骄儿第一个不服。”
本以为望日骄会羞得脸红,谁知她竟“噗”得一声笑出来:“有你坐镇,我哪里敢不服呢。”
此言一出,方才还略带紧张的望日骄也喷笑出声。
“他们两家背后站着的是谁?姐姐先别说,让我猜猜。”刘拂尴尬的收回手,轻轻嗓子瞪了两人一眼,接着正色道,“金陵乃是江南重地江苏首府,敢在这里给人当靠山的,不是四品的江陵知府,就是总管一府兵力的正五品守备大人,可对?”
这一文一武,具是金陵的实权人物。
看到春海棠的神情,刘拂已知她猜的没错。
“咱们虽是土畜,可若背后站着的是真龙,好赖也能跟地头蛇平起平坐。”
“姐姐你想,那麒麟瑞兽,可是绣在一品官员胸前的。”
当朝以禽兽纹样来区分官员,文官绣禽武官绣兽,她刘平明上辈子官居正二品太子少师,胸前配着的便是锦鸡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