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在问你什么!那位子,不管最后是谁去坐,总归不能由姓墨的狗贼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躺在我们的家国血仇之上!”
男人经历了这么些年的东征西战,发起怒来的模样,便是最熟悉他的亲卫都要下意识颤一颤。
谢见宵却没有退缩,目光平静地与谢初尧对视着。
他不慌不忙地开口道:“父亲,我们有了新的生活。你难道真的舍得毁了这一切吗?”
谢初尧的呼吸猛地急促了一瞬,他感到胸中突然升起一股难以控制的火焰——
有失去至亲的痛苦,有刻入骨髓的仇恨,还有这上千个日日夜夜来不停抽打着他的脊背、从未有一刻停歇的责任感。
这一切,在谢见宵轻飘飘的一句话里,仿佛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我自然不愿毁了这一切!可死去的人呢?过去的灾难呢?还有我们身边所有未亡人,他们心里的怨恨、愤怒、希冀,又该往何处安置?!”
谢见宵没有把目光挪开,而是平静地直面谢初尧的怒火和不甘。
他几乎是冷漠地开口:“过去死去之人的血仇、如今活着的人的愤怒,与我又有何干?”
谢初尧万万没有料想到少年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谢见宵眉目冷清,即便是说着最柔软的话,也仿佛不带一点温度:“父亲,我唤你一声父亲,是因为你真的比生养我的男人更适合这个角色。甚至谷南伊,也比我血缘上的母亲更像一个真正的母亲。我从未从他们二人身上体会过分毫温情,又为什么要替他们复仇、搭上我的一生?”
谢初尧皱了皱眉。
少年接着道:“这三年来,砚南变得快乐了许多,向云有了自己心悦的人,桑榆和非晚也无忧无虑地在长大。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或许从前吸引过我——可若要为了它,牺牲掉兄弟情义、父母温情,我又何必去要它。”
谢初尧摇头:“这个理由不足以让我们停下来。”
谢见宵同样坚定地摇了摇头:“足够。我做一件事情的理由,永远都是我想要去做。若并非我所愿,再多冠冕堂皇的责任、家国,都与我无关。”
谢初尧沉默了许久。
最后,男人只仿佛是叹息一般说了一句:“你这冷冰冰的性子,倒契合极了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
谢见宵轻轻地笑了一下,看似冰雪消融,可眼底最深的冷漠仍没有分毫触动:“父亲表面看上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实则心太软,又牵挂太多。不及我的心冷,也不及砚南狠毒,实在不适合做这件事情。就连我——我这样冷漠的人,都不喜欢高不胜寒的孤独,父亲又何苦逼自己?”
谢初尧硬邦邦道:“我逼自己又如何?”
少年的声音理智而冷漠:“不过是失去自己仅能握住的一点温暖,继续回到从前的暗无天日当中罢了。”
谢初尧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谷南伊。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确实很少想起过压在自己身上的血海深仇,也仿佛能在家国大义的重压之下稍稍喘息。
他当真要为了复国这样一个悬在空中、虚无缥缈的东西,亲手把她从自己身边推离?
谢初尧很快就在心里得出了结论。
他不愿,也不舍——
可内心深处的想法就这样被少年赤裸裸点了出来,男人多少有些面子上挂不住。
他臭着一张俊脸,硬邦邦道:“为了逃开属于自己的命运,你倒是舍得下血本——这右半边的肩膀差一点废了吧?还是原本就打算搭上一条右臂?”
少年摇了摇头。
他不是为了躲避责任才故意伤了自己。
男人的剑眉又深深皱了起来,仿佛有些不能理解:“那又是因为什么?”
而这次,谢见宵脸上没有露出笑容,双眼却小弧度弯了一下。
他轻声道:“不过是和父亲一样的愚蠢念头罢了。”
谢初尧可以为了谷南伊方寸大乱、失去理智,他自然也可能会为了某个人做出蠢事。
“当时那黑熊离谷雨太近了,近到我无法忍受,只好提剑冲了上去。”
听了少年的解释,男人面上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最后颇为烦躁地说了一句:“你倒是真会给我找难题!”
小崽子这意思,明显是看上了谷雨!
可他也不问问谷南伊答不答应?谷雨的家人同不同意?
谢见宵施施然向谢初尧行了一礼,因为右边肩膀不能活动,那揖也作得不伦不类:“劳烦父亲费心成全,儿子感激不尽。”
谢初尧咬牙冷哼:“难怪今天一上来就这么嘴甜,一口一个父亲,竟是在这等着。我可生不出你这样七窍玲珑心的儿子来!滚吧!”
谢见宵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只剩谢初尧一个站在书房里,心中突然轻松下来的同时,又无奈地发现——
这便宜父亲实在不好当,光是谢见宵留下的这两个烂摊子,都要收拾不知多久!
他还有自己追妻事业没完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