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彪咧嘴笑道:“别的厚报我也不缺。不过别人都是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莫如你也许给我好了?”
万贞皱眉道:“将军这就说笑了,莫说你这忙帮的没到那份上。就是真的救命之恩,也自然有还命的办法,哪里有拿婚姻大事来许诺的?”
石彪也没指望她这么轻巧的答应,嘿嘿一笑,道:“今天下午射柳,我麾下的儿郎定然夺魁。到时监国褒奖,我求他将你赐给我怎样?”
万贞心一紧,将女官或者宫女赏赐给有功之臣、军中俊杰,乃是演武一类的皇家大典的常例。若是以前,她不担心景泰帝会胡乱指派她的终身大事。但现在她和他已经闹翻了,这事可就难说了。
石彪见她脸上变色,知道她必是害怕,心里很不是滋味,忍不住怒问:“我究竟哪里不好,你就这么瞧不上?”
万贞受了他的恩惠,一时倒不好像上次那样出口伤人,道:“将军一世豪雄,谁敢说瞧不上这样的词?只不过婚姻大事,看的是缘分。我与将军,便少了点儿这样的缘分。”
她见孙继宗派的小船虽然还没有与石彪的船靠舷,但相距也只有几步远,索性不与他磨牙,起身跳了过去。
石彪感觉船上一轻,万贞已经跳到了旁边的船上,心中既恼又怒。但他这时候有了打算,反而不如那天在茶楼被她拒绝那样生气。反而是万贞觉得自己这么走了失礼,坐稳后又回头问他:“将军明日可在府上?我派人登门厚谢。”
石彪撑船往他来的方向转,呵呵一笑:“留着给你自己打副好嫁妆罢!”
他们这边口舌交锋,御船上景泰帝所在的阁楼,却是死寂一片。大大小小的侍从,没有谁敢喘口粗气,都心惊胆战的缩在边角处,听着景泰帝惊怒过甚而至的咳喘。
许久,景泰帝的咳喘平息了些,摆手对兴安道:“大伴,你去问一问……”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一声低泣,李惜儿已经先奔了进来。她在景泰帝面前一贯舍得脸面,闯进来便扑倒在他膝下,抱着他的腿娇声啼哭:“皇爷,奴实不知会闯出这等大祸!苹儿她们本来只是想戏弄一下沂王殿下,为您分忧解劳……”
景泰帝脸色铁青,厉喝:“朕堂堂天子,乾纲在握,还需要你们几个娼女贱妓分忧解劳?愚不可及的东西!”
他对李惜儿一向柔情蜜意,从不以她的出身说话,今天是头一次当面揭短,骂出这样的话来。可李惜儿这时候哪敢计较这个,只抱着他的腿不放,嘤嘤哭泣:“皇爷,奴对您的忠心天日可鉴……而且,事情本来不会这样子的,苹儿她们戏弄沂王的房间虽然离舰板不远,可是那个方向并不顺路。沂王之所以会绕路逃跑落水,是有人故意拦路恐吓……奴连身边的人都指使不动,又哪里指得动侍卫呀!”
景泰帝被她哭得心烦意乱,虽然恨不得杀了她,可心念翻覆间却又颓然苦笑:“罢!罢!你是朕自选的!蠢也罢、贪也罢、毒也罢!总是朕自身的孽!”
李惜儿听到他语气松动,赶紧收了哭声,依着他的腿,猫一般的绻在旁边,连声道:“皇爷放心!以后奴再不敢擅做主张,更不敢贪图功劳!”
景泰帝也不管她,只看着低眉顺目走进来的舒良,好一会儿才道:“大伴,我自幼劳你扶助伴侍,多年相得,倚为心腹。可是今天,你太让我意外了!朕让你带着沂王,好好看护,不是让你送他去死的!”
舒良摘下头顶的貂蝉冠,跪了下来,颤声道:“皇爷问罪,老奴无言辩解。然而,老奴恳请皇爷,许了老奴这一回吧!”
景泰帝万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回答,问罪的话都堵在了胸中。
舒良哭道:“皇爷,您念着骨肉之情,不忍行事。可世人只见到了您以小宗并大宗,却全然忘了起初这些东西并非您所求,而是他们一步步逼着您,让您不得不为!如今民意倒逼,盛传尺布斗粟之谣。既然如此,何不让老奴索性将事做实了!将这些全无心肝的人一了百了,也省得您日夜为此气郁难解,难得开怀!”
景泰帝久久没有说话,直到窗外赛龙舟的鼓声响起,才轻吁了一声,摇了摇头,道:“大伴,你想的,朕都知道;可是朕真正的心病何在,你却不知道!”
舒良愕然,景泰帝淡淡地一笑,道:“仁寿宫也好,南宫也罢,如今于朕而言,都不足为虑!朕真正忧心的,是那缥缈难测的‘天命’啊!”
舒良再忠心,也只看得到景泰帝对于无子的忧愁,民意倒逼的困境,以为只要将仁寿宫一系斩草除根,便能达到长痛不如短痛的目的。他离景泰帝虽近,可是没有他的经历,不坐上那个位置。便不知道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其实与仁寿宫无关,甚至与群臣的意见也无关。
在景泰帝看来,这些困境,与其说来自于“人”,不如说来自于“天”。他的帝位巩固至今,真正害怕的,只有天命。天命不肯给他一个健康的儿子,才是这一切困境的根源。
但凡他还能生子,还有一个儿子可以继承皇统,朝野间所有的纷争非议,都会烟消云散,再不复存。
舒良惶然问:“然则,天命如何能敌?”
景泰帝闭上眼睛,慢慢地说:“去将万贞儿给朕带过来!”
舒良应了,迟疑一下,问:“带回来后,如何安置?”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弹指还约戏游
沂王一身透湿的到了孙太后船上,周贵妃心疼儿子,一迭声的叫人给他换衣服绞头发。沂王却紧张的透过窗口往外看,见万贞从石彪的船上下来,才松了口气,连忙道:“快给万侍准备衣服。”
周贵妃只听说儿子落水,不知道事情究竟怎么发生的,一边叫御医过来请脉,一边问:“濬儿,这究竟是怎么了?不是说监国叫你过去,要……”
总算她也想起现在有外人,把后面的“复储”两字吞了回去,转口问:“是不是你们叔侄问答,有什么地方触怒监国了?”
沂王摇头,道:“这事跟皇叔没什么关系。”
周贵妃更不解了:“既然不是监国,谁能这么害你?”
沂王苦笑不语,周贵妃到底是宫廷中出身的人,这一句话问出来后,自己也想明白了关窍所在,顿时失魂落魄,喃道:“这么说……咱们……岂不是……没有了指望?”
万贞已经上船换好了衣服,与王婵一并来接沂王。听到周贵妃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想着复储的事,却不考虑可能出现的危机,当真是无话可说。
王婵上前提醒道:“贵妃娘娘,四皇子在哭,您赶紧过去看看吧。殿下,太后娘娘还在等着呢!”
欢欢喜喜的端午盛会,结果出了这样的事,随侍的内外命妇眼见孙太后晕厥,都惊慌失措。幸亏王婵多年执掌仁寿宫内务,遇事自有总理之能,才将场面镇压下来。等到御医将孙太后救醒,她又亲自出来迎接沂王,顶着一脸灿烂的笑容带着沂王和万贞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地往孙太后所在的船舱走。
孙太后已经恢复了常态,正在和彭城伯太夫人以及诸多命妇说话。只看她此时温和镇定的笑容,谁也想不到她刚才的晕厥。见到沂王和万贞进来,她赶紧招手道:“濬儿,过来给皇祖母看看。”
等沂王过去,她也不等他行礼,就先将他拉到怀里好一阵摩挲,又喜又嗔的道:“你这孩子,怎的这般调皮。看龙舟就好好看,靠水边那么近干什么?你吓杀祖母了!”
沂王乖巧地道:“都是孙儿的错。孙儿以后再凑热闹,一定离船舷远远地。皇祖母,您没事吧?”
孙太后嗔道:“祖母刚听到你落水的消息时,吓得头晕眼花。要不是听说贞儿及时下水救你,祖母这条老命哟,非被你吓去半条不可。”
说着她又招手叫万贞:“贞儿,快过来!不是你,濬儿还不知道要吃什么苦头呢!哀家要好好谢你!”
这祖孙俩为了安抚人心在内外命妇面前演戏,万贞也只好陪着,屈身道:“其实监国已经派了侍卫营救,后来石彪将军又驾船援手。奴当时下水,也就是情急应了个景儿。”
沂王落水的内情,莫说隔着上百丈湖面的孙太后座船,就是御船上的近侍,也未必个个清楚根由。反正兴安派侍卫下水营救的表面功夫是做了,外人看着也像那么回事。这时候孙太后祖孙拉着万贞粉饰一番,内外命妇虽然将信将疑,好歹不像刚得到消息时那么惊慌害怕。
虽说能上孙太后的楼船的,都是亲近仁寿宫的勋贵大臣及其家眷。但政治场上的忠诚,是随时都会因为形势变化而发生改变的。景泰帝几次兴案,最后都没有直下杀手,不管是因为礼法束缚,还是因为他最后的骨肉亲情没有泯灭。都让追随仁寿宫的人心里稳着一根线,宁愿顶着景泰帝的猜忌,也要全始全终,以图将来。
但若是景泰帝疯狂到大庭广众之下杀侄,屠刀之下,还敢冒险追随仁寿宫的人,至少也要十去八九。到时候仁寿宫的势力就更加薄弱,没有挣扎余地了。
因此孙太后虽然心中惊怒惶恐,但却仍然在人前谈笑风生,不露半点破绽,拉着沂王和万贞又嗔又笑的说了半天,这才做一副恍然状,道:“哎,咱们这是出宫来看赛龙舟啊!为着濬儿这小东西,误了这么时间,倒是搅了大家的雅兴!阿婵,快安排大家挑好位置……刚刚说的观赛龙舟做雅集文会,阿曼准备了这半天,安排好会场和彩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