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灵用清亮亮的眸子看他,恬淡微笑:“普通的布口袋肯定不行,但沾了仙气之血的可以。”
“……”谭云山后悔提这么有深度的问题了。
既灵也是临时变的主意,她原本的打算只是弄个布袋方便装妖怪,否则就让谭云山那样抱着,累不累是次要,妖怪一醒一窜就糟了,轻易便可逃走;有个布袋挡着,好歹算是阻隔,妖怪一有动静,他们可以更主动地应对,而且这样也方便他们赶路,尽快回幽村和冯不羁会合。
万没料到,谭云山的手指已经见了血,他又非要多此一问,那不用白不用,只能对不住谭二少了。
心里是这样没好气地想,可落到行动上,既灵也只是让对方拿手指蘸了点雪,以雪水化开糊在伤口上的凝血,用这一点点浮血在布袋上画了极小的镇妖符,小到谭云山都有点看不过去——
“要不我再咬破一点,画个大的吧,这个也太……秀气了。”
其实画符不过是以防万一,既灵总觉得狼妖没那么快苏醒。
事实也的确如此,直到二人回到幽村和冯不羁会合,袋子里仍没有任何动静。
夜已深,整个幽村除了风吹雪落,没任何动静。三人做贼似的在村里绕了一圈,没寻到落脚处,又怕妖怪醒了引起骚乱惊动村民甚至黑峤,最后一咬牙,往南出村进了白鬼山,终于寻到一处山洞,总算有了个遮风避雪的地方。
这通折腾下来,雪已经停了,确切什么时候停的不清楚,等三人发现时,黑压压的乌云已散,天边泛起鱼肚白。
篝火摇曳,徐徐温暖。
冯不羁一边用找来的藤枝捆住细木制笼子,一边时不时看看洞外的天,也不知自言自语还是和伙伴嘀咕:“肯定是它弄的,不然怎么它一现原形昏迷,雪就停了。”
既灵不怀疑是狼妖弄的暴雪,但为什么要这样,以及它和黑峤究竟有什么仇怨,才是当务之急:“黑峤真的再没有任何举动?”
“没有,”冯不羁叹口气,又重复一遍已经给伙伴们讲过的话,“他踹完树,就回屋了,再没任何动静。不过——”
既灵愣住,什么时候多出个转折?
“不过什么?”谭云山也来了好奇,直接出声询问。
冯不羁摸摸鼻子:“不过我有点不甘心,后来就沿着围墙绕黑府一圈,正好在前院看见个起夜的家丁,我就问他怎么没人去后院服侍。他说是黑峤吩咐的,天黑之后所有人禁止出屋,听见任何响动也不可以出来,违者重罚,他是闹肚子,实在憋不住了,屋里又只有夜壶……”
“冯兄,”谭云山及时出声提醒,“有些细节不必详说,有些细节请不要忽略。”
冯不羁无辜摊手:“譬如?”
既灵接过他的半成品笼子继续捆:“譬如,你一个夜行大汉从天而降直接问黑府家丁,然后人家就好声好气回答你了?”
“哦,这个细节啊……”冯不羁干笑地摸摸鼻子,“那个,的确采取了一些小手段,不过不是重点,重点是黑峤的确一早就知道狼妖会来,而且做足了应对准备,但狼妖作祟的事黑府上下均不知情,显然黑峤也没打算告诉他们。”
谭云山点点头:“那就有三个问题,第一,黑峤为什么瞒着自己的家丁,多找些帮手不是更好吗?第二,狼妖摆明就是冲着黑峤去的,他们之间究竟什么仇什么怨?第三,黑峤为什么可以对付狼妖?”
冯不羁皱眉想了半天,道:“第一个问题嘛,要么是黑峤想保护自己府上的人,要么是黑峤不希望府上人知道自己会收妖;第二个问题嘛,只能等狼妖苏醒问个明白了;至于第三个问题,我没在黑府感觉到任何妖气,所以我倾向于黑峤是修行者……但,我讨厌这个同行。”
“我们现在说再多也都是猜测,”既灵手中的细木笼子终于成型,她将仍在昏迷的狼妖从布袋里抱出,放进笼中,又将笼子顶盖捆好,这才轻轻叹口气,柔下声音道,“只能希望它快点醒了。”
这次笼子上的镇妖符没再劳烦谭云山,而是用了冯不羁的血,虽然后者的修行之血比不上前者的仙血,但法力不够,血量来凑,硕大的镇妖符几乎画满了笼子上下左右。
谭云山看得叹为观止:“冯兄,请问修炼多久才能学来你这样毫不犹豫咬破自己手指头的潇洒?”
冯不羁用绽着血花的手拍拍谭云山肩膀,语重心长:“老弟,熟能生巧。”
谭云山咽了下口水,总觉得听出了字字血泪。
既灵没注意两位伙伴正在“交流经验”,她小心翼翼将笼子往篝火旁边挪了挪,希望火堆能给昏迷中的狼妖带来点暖意。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妖,明明还毫不留情地伤了自己,可既灵就是对它生不起来气,更燃不起降魔伏妖的杀意。或许是黑府后院中那个姑娘美得太炽烈,或许是蜷缩在雪地里的那个姑娘无助得太可怜,又或许这是她降妖至今碰上的情感最强烈的妖,哪怕这情感是“恨”,她也不由自主想知道内情。
“我再去捡点树枝。”冯不羁不是个等得住的性子,见篝火越烧越旺,索性给自己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声音,冯不羁刚离开没一会儿,笼子里的白狼就张开了眼睛。
起先只是眼皮微微动,既灵还以为自己盯得太久眼花了,直到带着妖气眼仁因为警惕而强烈地缩了一下,既灵才回过神,想也不想先叫:“谭云山——”
谭云山颠颠奔过来,白狼也彻底醒了,或许是感觉到了绘在笼子上的镇妖符,也可能已经耗尽妖力,它没狂躁挣扎,只是由躺变卧,身体微微蜷起,下巴搭在前爪上,虚弱而可怜。
如果不看它眼神的话。
那是一双永远带着戒备、藏着杀机的眼睛,让人觉得无论它当下如何狼狈,只要稍微疏忽大意,都会被它反扑。
两人,一妖,隔着染血的细木笼对峙。
沉默在山洞蔓延开来,混着篝火的热气,憋闷,压抑。
终于,既灵嘴唇微动,轻声开口:“我们和黑峤不是一伙的。”
笼子里的白狼没有任何反应,谭云山倒惊讶瞪大眼睛,既灵竟然还能这么温柔地说话,他怎么从来都没有如此待遇!
“我知道你听得懂我的话,”既灵不气馁,继续道,“我没想伤你,实在是你咬得我太疼了,我才出的手,”说着她朝谭云山一指,“他也没想伤你,如果可能,他巴不得自己全须全尾,才不要见血……”
“嗷呜——”
白狼毫无预警地嚎了一声,无论是听是看,都好像是不太高兴。
既灵闭上嘴,疑惑地看谭云山。
谭云山立刻撇清自己:“一直都是你在说,我可没插嘴。”
既灵翻个白眼:“我是问你,能不能听出来它什么意思!”
谭云山眨巴下眼睛,片刻后,忽然低声学着“嗷呜”了一嗓子,末了笃定点头:“不懂。”
“……”既灵现在想把狼妖放出来,把谭云山关进去!
深呼吸两下,既灵不再徒劳,索性一口气把话说完:“我们是修行之人,路过幽村借宿黑府,正好遇见你夜袭黑峤。我们和黑峤没有交情,和你也没有交情,但事情让我们遇见了,那我们就想弄个明白。如果你占理,黑峤不占,我们就帮你,反过来,我们就帮黑峤。当然就算和黑峤的事情你占理,如果你行凶作恶过,那我作为修行之人,还是要驱魔降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