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咬牙,身躯微微颤抖。
文帝见她似有彷徨,脸色更暗,“你知道你的身份配不起他。如今世家贵族对皇后之位虎视眈眈,即便是朕成全你,他们也不会放过你,只要太子登高一呼,说他此生非你不娶,说他迎你为太子妃,那些下三流的暗杀便让你顷刻危机四伏,不论是太子,还是朕,都阻不住世家势力的无孔不入。”
霍蘩祁凛然握紧了拳,对上天子目光,能让她一往无前的,只有心里的执着与孤勇,既然抉择已明,何须过分介怀,何须畏葸?
她从来就不是碰上山路便回头的人,即便是用头去开山凿路,撞得头破血流,她也没有因为几句威逼就掉头的。
霍蘩祁声音清脆,“我不怕。”
“我想做生意,因为我知道,凭我一己之力,我做不到让我的姓名像世家一般令人单是提起一个姓氏便觉着威名赫赫,我只想用我微末那点道行,做我想做的,尽量去配得上他。
“我只是觉得我们身份有别,毕竟他一出生便是天潢贵胄,而我只是一介布衣,但要是论其他的,我却不觉得自卑。他虽然冷漠、生硬,但也有陛下看不到的热忱、别扭、小心眼,他是活生生的人,储君之位赋予他的是责任,而不是印记,我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就看不到他的好。正因为我看到了,才会喜欢他。”
皇帝略有一奇,只见少女侃侃而谈,镇定自如,确实不失风范,声音清脆而有力,“您要是觉得我现在所有的,全是他给我的,您尽可以夺去,我还会东山再起,我会证明给您看,我也一点不逊于那些仕宦女郎。我会证明,他若是喜欢我,也只能是喜欢我这个独一无二的人。”
第51章 解救
许是汉白玉除下跪立的少女太偏执, 九五之尊依稀仿佛看到了横亘的一弯岁月之外,曾九岁的稚子也是这般果决和坚毅。
文帝不禁思索:他自己脾气硬,还喜欢脾气硬的。
霍蘩祁袖下的手在颤抖, 她想说的都说完了, 可是却不知道如此犯上不敬,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等待着她。
说丝毫不畏惧那是不可能的, 但她已经决意一条死胡同走到黑,没有转圜回旋之地了, 怕也不能更改什么。
文帝那双狭长的眼微眯, 俯瞰下来, 这姿势平添了额外三分的压迫感,霍蘩祁觉得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脖颈,胸口的气息上不去下不来, 挣脱不得。
文帝沉声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他退回龙椅,高声传唤道:“来人!”
霍蘩祁一颤,震惊地仰起脸, 身后传来一串清晰的锁链拖动的声音,时而沉闷,时而轻灵。
她这一生, 只在那暗无天日的甲板之下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就在霍蘩祁激烈地咬着嘴唇发抖时,那两条漆黑的涂满泥锈味的长锁链被横着扔在了霍蘩祁脚下,漆黑修长,一环套一环, 锁链顶端是竹片削成的夹板,一边是六片,一共十二片。
霍蘩祁眼尾的青筋开始轻颤时,文帝嗤笑一声,“可识得这个?”
她拼命克服自己的恐慌和不安,唇欲出血,紧紧握着拳,凝聚一身的力气回道:“认得。”
文帝道:“这是你嘴里热忱、孩子气的人亲手做的,两年前,他将这东西锁入地牢之中,朕还不曾找人试用过,不如你代朕看看,他那一套以吏为师的法子,能不能让朕的子民真正心悦诚服。”
“上刑。”
瞬息犹如洪水没顶,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再度湮没她的五感意识,恍恍惚惚之间,冰凉的竹夹板被扣到了她的十指上,铁链晃动着,拖行着,犹如一声声轻蔑肆意的冷笑,她还犹堕梦中,惶惑地望着帝座上的人。
文帝道:“你不知道他的可怕,朕让你看看。”
言毕,那冰冷如蛇的夹棍瞬间被收紧,她的手被两名侍从拉到背后,以一种极限的极致的姿态往后合拢,那竹夹板如跗骨之蛆,阴魂一般将她裁衣折花的那双手紧紧捆缚住,倏然收紧。
霍蘩祁痛得轻轻“嘶”了一声,但这只是开始,只是威胁,离真正上刑还差一步。
文帝道:“还不认输?”
到了这个地步,这个丫头还骨头硬,倒真是难得。
霍蘩祁反而笑,“为何认输!纵然是他亲自上刑,我也不服!”
文帝略有惊叹,侧目道:“朕已经给了你机会,只要你弃了他,朕给你你要的钱财声望,即便将你和你未来的子嗣抬为世家,列为贵族,朕都有这个权利。”
“这套刑具不过是他折腾出来的其中之一罢了,不害性命,还有十几种,朕尚未让你见识。”
霍蘩祁的唇殷红如血,她被缚着的双手被扯到身后,一动便是撕扯般的疼痛,但饶是如此,霍蘩祁也不肯服软,冷冷地瞪着他。
堂堂大齐陛下,竟然利诱威逼她离开。
文帝蹙眉,“你说朕不识他,真正不识他的人,是你。你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他是如何坐在黑暗里,用斧斫,用刀刻,将一块一块的设计图纸变成此刻要挟着你性命的利刃,也不知,这背后他的狂躁、愤怒、失望、挫败……你认识的他太浅薄了,丫头,朕让你看的,你以前未必知晓。”
锁链又收紧了一分,霍蘩祁疼得俯下腰,大口抽了浊气,不甘地反驳,“所以陛下眼中,他是这么一个人?”
“至少两年以前,他是。”
文帝喟然一声,“你根本就不懂,他自幼便是朕钦封的储君,见惯了世道无情,哪有什么赤诚真心给你!”
霍蘩祁偏不信,她摇着头,鬓发钗珠瞬间散落,狼狈的满脸偏执的少女,已极其屈辱的受刑的姿态跪在天子脚下。她知道,文帝一计不成,换了的这一招,唤作攻心。
他想要她知道步微行的残忍和狂暴,想让她知难而退。
从始至终,陛下的目的没有变过。
霍蘩祁道:“我见过,我见过他刑囚别人,见过他动刑。”那是很可怕的,在昏暗的船舱底下,那被剜去膝盖骨的匪盗痛苦的哀嚎,至今只要念及,便犹如响彻耳畔,可是……
“可是,最后他放了他们。”
文帝道:“你能说服你自己么?”
“他不残忍,不可怕?你便不怕,即便夜里宿在他身畔,也会因他发作起来,被捏断脖子窒息而亡?”
“你知道在银陵,他被称作什么?”
霍蘩祁愣愣地抬头,只见文帝那双纤薄的唇一动,犹如苛刻的问责和耻笑,“怪物。”
霍蘩祁血液骤冷,痴怔地望着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