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瞬间,胸口那鲜活的跳动她已不复能感知得到。
那瞬间,仿佛身下已红荼开遍,她跪在血淋淋的刀刃之上,肌肤正承受着凌迟活剥之苦。
殿内的烛火噼啪一声,灭了一盏宫灯。
金碧辉煌的寝宫里,静得只有呼吸声,和少女沙哑的哽咽声。
文帝沉着眉宇等着,那袖口也不挥落,施刑的侍卫不见文帝吩咐,也不敢再紧夹板,沙漏细细地下坠,文帝坐回龙椅,他既欣慰,却又无奈。他想等着看,等着她说话。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撞击和闷哼声,“殿下!殿下!”
文帝微惊,只见披香宫的紫金殿门被一脚踹开,阴冷的黑暗被瞬时撕破了一条狰狞的长口,明黄的光不请自入,修长的身影俊如天神,冷如修罗,正疾步而来。
“圆圆。”
他急至的脚步在看清霍蘩祁身上的枷锁之后生生一顿,那些东西,那些东西……
眼底犹如一股阴影笼罩,步微行将施刑的侍卫一把推开,将铁链替霍蘩祁撤了,踢出丈许远,霍蘩祁犹如脱力似的轰然坍塌,他上前一步,单膝跪下来将她接入怀里。
“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抓住霍蘩祁的两只手,还没真正用刑,只是掐红了十指,被扯痛了胳膊,他才稍镇定下来,“我来晚了,对不起。”
霍蘩祁的脸色一阵惨白,见到他,日夜的思念和无休止的心痛让她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尽全力抱住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太苦太煎熬了,她不知道用什么勇气同一国皇帝对峙了这么久,即便刀斧加身也丝毫不退,可她就是傻,就是不想离开他。
文帝早知如此,自然地承受着来自儿子的怒火,却抿唇道:“朕以为,你脾气这么冲,不会找到一个愿意包容你全部的女人,是朕错了。”
霍蘩祁一怔,将见了他就止不住的泪水用衣袖拭干了,困惑地望向文帝。
文帝噙了一抹苦笑,道:“你只想着如何将你心爱的女人纳入羽翼之下,可却不曾防备,必有人暗中送刀,令你腹背受敌,将来杀机四伏,她若是萌生退意,便不够格做太子妃。朕让你心中有底,无论如何,她不放弃你,朕也可以安心。”
步微行修眉微动,似听懂了文帝的话,但又似仍在迷雾之中。
那两条被遗弃的锁链……
陛下竟然将这种阴邪狠毒的刑具加诸一个弱女身上,无论如何解释,他都不能接受。
原来今日陛下支走他是假,暗度陈仓是真,拐骗霍蘩祁进宫,想必让她经历了一番恐吓。步微行微微低头,只见掌心之间,俏生生的小脸花容惨白,泪水肆意,嘴唇上都是猩红的血迹,他满腹怒火,却只能暂时收鞘,用指腹将她的唇血揩去,抄手将霍蘩祁抱起来。
“不必让陛下费神,儿臣自己心安便可。”
他冷眼抱着霍蘩祁一步步除了披香宫,风云暗涌,薄薄云雾乍起,吹皱了他的玄衣。
霍蘩祁被沙子迷了眼睛,缩着脖子躲在他怀里,提着他胸膛的手告诉自己,男人到现在身体都在颤抖,霍蘩祁忍不住一阵心酸,“我没事。阿行,我真的没事。”
步微行沉声道:“如果不是左邯通知及时,孤今日险些……”
险些什么,他没有说下去。
但霍蘩祁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将脸贴住他的胸口,轻声道:“陛下没真对我用刑。他和我说了很多……”
男人眉峰如墨,脸色微白,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怀里的霍蘩祁依偎着他,却绽开了微笑,“无论什么都不能令我退却,我不怕你,我是心疼你。”
心疼他处处掣肘,心疼他夹在皇权世家之间,心疼他被人诋毁,除了他的脆弱,连他的桀骜和坚强,她都心疼得要命。
世上有一种毒,沾染上,便毒入膏肓,可即便只剩半口气在,即便还要饮鸩止渴,她也甘之如饴。
第52章 夜游
眼前的人有力的臂膀紧箍着自己, 霍蘩祁却仿佛看到,那个在阴暗潮湿的回忆里,用刀一点一点刻出他的杀人利器, 她想象不出他阴狠的一面, 但她知道,当他完成他心底每一件完美工具的时候, 他其实并不好受。
齐宫的云浓厚如墨,斜风吹开他的发, 侧脸的轮廓锋利而笔挺, 白皙的皮囊承不住那股怒火, 他的脸色有一丝阴暗。
他声音冷峭,“现在什么话都不用说,孤带你去东宫。”
她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了东宫,森严的守备严整肃穆,步微行一言不发,抱着她回主殿, 将霍蘩祁抱上竹榻,“传御医来。”
“诺。”答话的是个男人。
霍蘩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其实没用刑, 我都不怎么痛了。”
他侧睨了她一眼,似有不信。
霍蘩祁拉住他的手,手心有点冰凉,步微行沉着脸色坐到她的身旁, “那些东西,孤早该让人拿去毁了。”
从完工之日起,第一个试用的人是他,第二个就是……
这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东西,确实存留无用。
霍蘩祁有点点好奇,“你说你试了四种,那是哪四种?有这个?这东西可厉害了,我刚刚被拉得胳膊痛死了,还有手指,他们还没使劲儿我就开始疼了……”
步微行瞟了她一眼,霍蘩祁乖乖地立即缄口,他反唇相讥:“不是说不怎么疼了?”
“现在是不疼了,刚开始还是会的。”霍蘩祁低着头小声辩驳了一句。
步微行拉起她的手,将五指摊在自己掌心,就着依稀烛火,她素白干净的一双手,指缝都是淡淡的红,他眉峰更紧,“孤知道,陛下只动了初刑,要是再用三分力,手指头至少一个月动不了。”
霍蘩祁看着他低垂的眉眼,他正在懊恼和后悔,可说话的声音却是冷的。
其实,倘若不是他这么善于讳莫如深,没有人会说他不近人情满肚子坏水吧。